十五日:背单词。给哥打电话,问有没有马尼名片。说找找看,应该不会丢。我说快点找。他说找到后回电话。哥的电话没来,康的来了,说了晚上见面的地点,心里别扭,还是去了。半大酒店。小单间。康让我点菜,我说随便,他说随便不行,你点,想吃什么点什么。话好听,却明显耍滑头,让客人点菜,知道人家不会乱点。
这伎俩瞒不了人。他还不如尚朝人,尚起码不虚伪。本想宰一宰康,往高档上点,又怕把他“点”毛了,不肯配合找马尼,就打消念头,说你是翻译官,咱就学外国人各点各,康说好。我点了西芹和介兰,康明显松了口气,说我猜到你们女士一概喜欢吃素食。他点了两样叫不上名堂的破烂菜。对别人抠,对自己也是。问我出来吴总知不知道。我说不知道(我没说谎)。他说对头对头,夫妻就应该有各自的空间,好呵好呵。
喝开酒,他就开始夸我,说漂亮、有气质,又说我是个福人。前两项差不离,可福人跟我不沾边,婚姻不幸,丢了工作,有个屁福!我说你咋看出我是个福人。他说我会看相。我问看哪儿。他说面和手。你的面相摆在那儿清清楚楚一副富贵相,手相嘛,我现在可以给你看。我差点哼出声来,给女人看手相的法子都老掉牙了,都跨世纪了还用这一套。
他抓起我的手像捧着一个小宠物似地摸弄来摸弄去,似乎手相不是看得而是摸得的。过会儿说你真是少有的大福大贵之人呵。我说你看出来了?他说当然,面和手都能看出来,要再进一步看,会看得更准,不过这话我就不好说了。我问什么话不好说。他说也没啥,如今是开放时代嘛。
我心想一讲开放怕就有文章了,我倒想瞧一瞧,我点点头。他笑了笑,松开我的手,用手指指我的胸,说这儿,看这儿叫看胸相,最准的,这里储存着女人的全部人生奥秘。我没吭声,在心里骂了句:狗屁。他以为我上了钩,就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我身前,拖过一把椅子坐下,然后伸手要解我的衣扣,我想,真他妈的踏着鼻子上脸,以为我是弱智啊,想吃豆腐有模有样些也没啥了不得,可用这法子让人恶心。我用手一挡,说声NO。他缩回手去,退呵退呵退到原先的座位上。连连说遗憾遗憾,我不知道遗憾是指我还是指他。反正他记恨我了,死活不肯把马尼的住址讲出来,我作罢,不作罢也不成。我知道要他交出马尼来,不仅要让他看“胸相”,还得跟他上床。去×吧。
十六日:背单词。查词典,已比较熟练。
十八日:哥来教课,带来了马尼的名片。晚上我按名片拨电话,心跳跳的,一个女人接,我明白是总机,就说要总台,通了还是女人声,我问是哪儿,她说汇宾大酒店。我说请查一下有叫马尼的外国人住在哪个房间。她的声音立刻显出警惕,问你是他什么人?我说朋友。她问什么朋友?我说生意上的朋友,她问什么生意?我心想她准是怀疑我是做皮肉生意的,很生气,抬声说你管得着吗,告诉房间号码就行了啰嗦个啥!她说我们不能随便泄露客人的房间号码,这是规定。说完挂了电话。
碰了钉子,还没查出结果,气人。后想出个办法,让哥替我打电话,男人总不会被怀疑成同性恋伙伴吧。一会哥回电话,说那里没有马尼。我一听心凉了,想唯一的线索断了。完了。
十九日:自己和自己闹情绪,蒙头睡了一天觉。
二十日:不舍弃重新研究了马尼的名片,发现上回打的电话是用笔写上去的,说明是临时加添的,“没有马尼”,只说明他离开了这家酒店,不说明离开这座城市。名片上有马尼的工作单位的电话,当时没按这个联系,是……现在顾不得许多了,打电话,一个男人接,自报家门说是澳东通讯股份有限公司。我说找马尼,他问是澳方工程师马尼?我说是。他说马尼在新楼,没法找。我问新楼在什么地方?他说在长兴。我问长兴在什么地方,他说你连长兴在哪都不知道我就不好说了。我问是郊区吗?他说是。我问知不知道马尼住在哪儿,他说住市里酒店,哪一家不清楚。我说请你帮我问一下,好吗?他说没人问。我说你是哪个部门的,他说我是看大门的,说完挂了电话。知道马尼没回国很高兴。
二十一日:打听到长兴在市北郊,那里有许多合资企业。曹来电话说要去北京出差,问给不给好好带东西,我说你带吧,他问带啥,我说带钱,他二话没说扣了电话。一提钱就恼,鸟玩意。
二十三日:一早乘公交车去长兴。长兴是个小镇,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澳东公司在哪儿。再给“看门的”打电话,问到了长兴再到他们那儿怎么走,他说顺大路往东,我说有多远。他说不远,打车一会儿就到。我知道打车快,还知道司机会帮着找到澳东,可不想花打车的钱。用步量,权当郊游。看门的真瞎话,咋不远,走了半头晌才到。看门的问你就是那个打电话的?我说是。他问走来的?我说走路减肥。他问你认识那个老外?我说对。他指指前面的一座新楼说在里面。进到楼里,我忽然想到这样不行,太莽撞,见了马尼怎么说?说我爱上你要嫁给你,才不辞辛苦找到你?
他会感动么?不会的,说不定把我当成疯女人,不能这样啊。可来了也不能白来,得有收获。我在大楼一侧找个僻静地坐下,眼盯着大门等马尼,我相信他中午会回市里吃饭休息。外国人有钱会享受,何况连名字都叫金币的。我承认我聪明,事情都在我预料之中。表针指了十二点,我从大楼出来的人中间发现了马尼。还是那扎眼的熊瞎子样,不知咋的,看见他我差点掉下泪来,是激动?是委屈?不清楚,反正他妈的心里不是滋味儿。我眼盯着他上了一辆蓝色轿车,开着离开大楼,离我越来越远,我心里急死了,想这会儿有辆出租车花多少钱也会坐上跟着他。
二十四日:“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话真是一点不假。我在出租车上念咕:马尼马尼,看你这遭能逃出我的手心?由于时间计算得好,刚到澳东新楼,就看见夹在中国人中间的马尼出来了,还是上了那辆车,他的车一开,我就让司机跟上,说跟掉了不付车钱。敢说满世界上车技一好的是出租车司机,是叫钱给训练出来的,再一好是他们不管闲事,叫跟谁就跟谁,只要给钱跟到天边不打艮。路上司机小伙精神抖擞,一边夸洋鬼子车技好一边施展自己的能耐,像拍好莱坞电影。要不是跟的是马尼,我肯定会叫停,一直跟到海宇大酒店,看马尼开车进到大院,我让司机停下。我今天不与马尼见面,到此为止。我得想出一个见面方式。
二十六日:学英语。晚上七点给马尼打电话(已弄到房间号码),房间里无人接,可能出去了。十点再打,里面吆哈啰。是马尼。我不应声,接着扣了电话。通了就行,暂时只能进行到这儿。反正我也不怕马尼丢了,他已成我囊中之物。
二十七日:学英语。心神不定。认真谋划和马尼的第一次见面。我想最好是邂逅方式,当然,这得精心安排……
这晚没事,吴桐把大学同学毕可超约到泰达大酒店“坐坐”,这个昔日的差等生现时的小官僚在吴桐眼里还有另种身份:老师。他的社会关系学老师,此言不讹,自上回向他请教并获益,毕的老师地位便在他心中确立下来,每每有不知该怎么办的事都要向他求教,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称他为“毕老师”,而“毕老师”也当仁不让,每次都认真帮“学生”分析问题并提出建议,使吴桐学会了许多官场规则及潜规则,受益匪浅。他早就想表示一下意思,可要么他有事要么毕可超有事。拖拖拉拉直到今天才如愿。
虽然是在本公司酒店,但吴桐是以最高规格来款待。菜品酒品都是。服务小姐殷勤伺候,一口一个“吴总”地叫,给吴桐在毕面前挣足了面子,某一瞬间似乎仍有一种不真实感,想自己一个平凡人物,如今一下子这么风光,就像老家里的那句“鞋帮做帽檐——一步升天”的话,真是弄得自己都不敢相信。一兴奋,喝酒就没数了,说话也没数了,拍着胸脯说老毕以后你不管有什么事只管对我说,没问题。
不料毕可超马上接了他话茬,说眼下倒正有一件小事,想请你帮忙运作运作。吴桐又说没问题。毕可超就说出这桩“小事”:他的一个表兄在郊区县开一家生产水净化设备的工厂,打市场遇到困难,想请个名人写篇文章宣传宣传,点名让民间文学协会的金主席去写。因知道吴桐和金主席的关系,请他跟金主席说说,哪天拉着他去厂里一趟,招待招待,把这事促成。
“没问题,没问题。”吴桐虽还大包大揽,话已没有了底气。他知道毕可超交办的可决不是件“小事”,他了解金正,正因为了解才知道这事有难度。他顿了顿说:“不过……”
毕可超打断说:“老吴你不用说了,如今都懂规则,不能白劳动人家,润笔费是少不了的,包他满意。”
“不,不是这个问题,……”
“那还有什么?”
“金老师这个人太刻板,怎么说呢,太不适应社会。他自己都说,和年轻时候比,心性一点都没变。”吴桐说。
“会有不变的人?”毕可超摇头,“没听说有不变的人,不合逻辑嘛,不变是相对的,变是绝对的。”
为证明自己所言不差,吴桐举了许多关于金正古板的事例,并说了上次金正给他讲仁人比干,并让他效法的事。说得毕可超的嘴角上翘,说:“要是这样,我尊敬。就为这个也一定要把他请了去,先不说写文章的事,你觉得行不行。”
话说到这份上,吴桐就不好再说别的了,他想改日到金正家里去一趟,郑重其事地请。
又喝了一会儿,毕可超渐显醉相,把领带解下来,又解开衬衣领扣,吴桐眼尖,一下子看见他脖颈上有一块牙痕,吃惊地指指:“这,这是咋的?”
“咬的。”毕可超淡淡说。
“老婆?”
“老婆?瞎,老婆会有这份激情?”
“那……那是什么人?”
“老婆之外呗。”毕可超洋洋得意。
“你这家伙,花心!”吴桐摇头笑着。
“谢谢你的夸奖。”毕可超也笑。
“你这家伙。”吴桐继续摇头。
“老吴,你,你坦白,一共搞,搞了多少女人了?”毕可超反戈一击。
吴桐看了站在门边的服务小姐一眼,小姐领悟地退出房间。
“你这家伙,当着人家小姑娘的面胡说。”吴桐责怪。
“她们呀。”毕可超指指门,“全都被熏陶出来了,具有职业抗药性。别打岔,快说,共搞了多少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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