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毕可超用手势制止,似有意要与双桃斗嘴,“说说,敬的是什么酒呵?”
“五粮液呀。”双桃眨眨眼。
“颠倒概念。”毕可超指出。
双桃笑了,说:“颠倒了就再颠倒过来,敬的是感谢酒呵。”
“为什么感谢?”毕可超不放松。
“二位为宫总送‘梯子’呀。”
“立场有问题,一屁股坐在宫总一边去了。”毕可超说。
“坐错了吗?”双桃用手指指自己的位子,这位子与宫相对,属副陪的位置。
“厉害,厉害呵。”毕可超客气地服输。
都笑了。
这过程吴桐一直注意着宫的表情,想从中观察他与双桃之间是否有暧昧的成分,事实上从双桃去了宫那里,这个问题就一直在他头脑中萦绕。特别是那天在香格里拉粤菜馆见到宫和一个女子共度圣诞夜,便更关注小姨子和宫的关系新动向。他甚至想找机会把他之所见告诉她,让她规避着宫。通过观察,却也未发现二人有什么诡秘之处,遂宽了心。
又言归正传。
宫说:“吴总说的两个问题为地产独立指明了方向,当然做起来确有一定难度,我想只有照毛主席的话去做: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才能最终取得胜利。具体说何总那里,我负责做工作,必要时请市里领导说说话,估计问题不大。关键在于资产评估方面,一是做成零资产或负资产,再是把时间提前,提到泰达改制完成之前,这就得靠吴总的运筹帷幄了。”
吴桐点点头,说:“这个我可以和评估单位讲讲。让他们支持。”
“好呵好呵。”宫连连点头,“要不哪天把王主任请出来表示表示意思?”
吴桐心想看来宫这遭是想通过“锅台”再上“炕”了。既然这样也是未尝不可的。刚要说话却让毕可超抢了先。他说:“按说也是可以的,可恐怕有难度。不瞒宫总说,那位王主任是我和吴总的大学同学,对他的脾气秉性是太了解了,这老兄轴得很,凡事认死理,也只能说说看了。”
吴桐明白毕可超不想让宫和王碰面。他庆幸自己没先表态。
“我明白,我明白。”宫面呈讪相,端起杯,“一切都仰仗二位啦。我敬了。”
放下杯子宫问道:“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做成零资产或负资产才可以分离出去呢?”
吴桐觉得解答是可以的,便给宫讲了这其中的玄机。
“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宫说,“原来这里面大有学问呵。”
又议论了一些具体事项,饭局便告结束。
出了门才知道,宫的司机一直等在外面。上车后毕可超说:“今天我才明白,‘四人帮’怎么不多不少是四个人。”
“为什么呢?”吴桐问。
“一部车四个位子,出门方便嘛。”
笑声四重奏。
事后吴桐想来,去看望关总绝对是个错误,是个低级又低级的错误,难怪毕可超把他大骂一通。
快下班,吴桐随意一想便给小汪拨了电话,说那天说了要去看关总,一直没抽出空,今晚没应酬,去一下吧。他让小汪马上与关总联系一下,看看他的时间。不大工夫小汪回说联系好了,关总没事在家,说欢迎。
考虑到不会久呆,下班后便直接往关总家赶。小汪轻车熟路,车一停便到了关总家楼下。也就在下车这一刻,吴桐意识到自己是带着重重疑问而来。
进了门吴桐头一个感觉是自己进入到一处花房,足有上百盆花草将空间占满,空气里混合着潮气和香气,是只有在原野里才能闻到的气息。对比而言,人成了植物的陪衬,身材瘦小的关总俨然是一个花匠,见有人进来,扭秧歌似的从花丛中转出。
小汪做了介绍。吴桐跟着小汪称关总的老伴为伯母。
坐下后关总说他和老伴刚从新、马、泰旅游回来,原本想去欧洲,因考虑到冬季是欧洲最差的气候,便改了方案,将欧洲留到今年夏或秋出行。说话的时候,关总那张被南国太阳晒黑的脸庞始终挂着笑。
“关总身体好吗?”吴桐问。问出口又立即明白是说了句笨话。这就好像向一个运动健将询问健康状况一样,多此一举。他赶紧转移话题说:“其实,我也非常喜欢旅游,但缺少机会,只有等退休以后了。”
关总笑笑说:“小吴,你说退休为时过早了,现在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
吴桐不由得摇摇头。
“伯母”端上咖啡,说是从马来带回来的。又说刚出去买了点菜,晚饭在这一起吃。
吴桐赶紧说:“不麻烦了,这次先来看看关总和伯母,下回……”
“小吴你就别客气了,没把你当客,吃吃饭,可以多坐一会儿,现在不是把吃饭说成‘坐坐’吗?”伯母说。
不等吴桐表态,小汪抢先说:“吴总就在这儿吃吧,伯母做菜很好吃,我帮伯母下厨,你和关总好好聊聊。”
吴桐知道不好再推辞,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从内心说他也是想多坐坐多聊聊。
小汪喜形于色地跟随“伯母”下厨房。
客厅里留下泰达前后两任总会计师。
关总大讲他的养花经,完全是专业人士的口吻,从品种讲到习性,从培育嫁接讲到灌溉施肥,讲得兴致勃勃,大有让这位继任会计师再当他的继任花匠之意味儿。吴桐出于礼貌听他讲,心里却很发急,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官司,断无关总这般的闲情逸致,他趁关总端杯喝咖啡的空当,赶紧转换话题,讲到公司,问关总对公司目前的情况了解不了解。
“唔,这个。”关总兴味索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对了,我再给你说说茶花……”
吴桐不想听他说茶花,说:“关总,今天来看望老前辈,本是早想来的,可……”
轮到关总打断他了,说:“小吴你别客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吴桐笑一下,继续说:“是,是,有这方面的因素,可您这里我是一定要来的,因为有许多问题要向您请教。”
“什么问题?”关总问。
吴桐一时竟无从下口。因为他的问题太多。比如总会计师一职在国营公司中的职责范围(总会计师工作守则过于空洞),特别是关总在任时掌有哪些职权,是否也像自己这样有职无权?还有泰达的经营状况与财务状况,等等。他想了想,觉得还是眼前遇到的难题更需要关总“解惑”。便概括介绍了公司改制的进展情况,以及评估中发现的两笔数额甚巨的不明款。最后问:“关总,对这两笔款项你了解不了解呢?”
关总说:“也了解,也不了解,在会上何提出投资问题,王提出商厦大宗定货问题,我表示不妥。”
吴桐想这证实了王前进的分析:打了个时间差。
关总问:“是谁提出把这两款作为不可回收款对待?”
吴桐说:“焦亮。”
关总问:“什么理由?”
吴桐说:“据焦亮说投资的保健品未能通过国家质量鉴定;定购家电的那个公司破产了。”
关总问:“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
吴桐说:“不是,后来他才这么说。评估单位认为这里面有问题,但又觉得没义务调查,只要公司给个意见。”
关总问:“你向何、王汇报了?”
吴桐说:“汇报了,都没表态。”
关总说:“没表态就是表态,他们认可焦亮的意见。”
吴桐说:“一千万就这么打水漂了?”
关总说:“就是。”
吴桐有些急,说:“这怎么可以,这太不合逻辑了。刚投资几个月,就认定投资失败,就算是决策错误,也得追究决策责任。”
关总说:“在我们中国,决策错误一向是不被追究的,正因为如此,国家才不断蒙受损失。”
吴桐说:“不追究决策责任,也得把事情调查清楚呵。”
关总问:“公司决定不调查了吗?”
吴桐说:“没明说,但也不作为。只追着评估赶快完成。”
关总问:“你不是说王梅对改制持消极态度吗?”
吴桐说:“是。但在这两笔款项的问题上两人并不对立。”
关总说:“明白了。”
吴桐问:“关总你明白了什么?”
关总说:“也只是猜测,或者说逻辑推理,这事与他俩都有关联,或者说利益一致。”
吴桐也想到这一点,如此大额投资(购物)出款,不经他俩首肯是断不可以的。但这里有两方面问题,是真正(与预想相悖)的投资失败,还是预谋的投资失败,如是前者,只须面对,无须回避(如关总说的决策失败不被追究),回避则是欲盖弥彰。如果是后者,也太小儿科了,是一捅便破的事体,想何、王都不至于这么弱智,想不到这一点吧。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关总。
关总像在思索,用小勺慢慢搅动杯子里的咖啡,后抬眼看着吴桐,说:“我想起这么一个故事,说一个长者想检验一下他的几个孙子的智商,将一枚银元藏了,让孙子寻找,谁找到属于谁。于是孙子们行动起来,东寻西找,翻箱倒柜,然而徒劳,最终谁也没找见银元。这时长者把一只手伸开,银元就在他手心里。孙子们懊恼不已,说没想到爷爷会藏在自己的手心里。这个故事说明一个道理,最简单的方法常常是最奏效的。”
吴桐点点头。
关总又说:“就拿腐败来说,腐败最普遍的模式是用权力换取利益。”
吴桐想到王前进送给他的那本书,书中将关总说的这种交换方式称之为权力寻租。
关总继续说:“交换在最简单的形式下进行,明地里签字,暗地里给钱。相当于算术中的1+1=2。”
吴桐不及关总那么宏观,思维仍拘泥于自己身边的事。他承认关总说的有道理,但又觉得与泰达的情况不可类比。一枚银元握在老者的手里,别人看不见,而那两笔走款清清楚楚写在账上,想瞒都瞒不了。他说了自己的看法。
关总说:“不错,是写在泰达的账上,但是款打出去之后就不在泰达的账上了。就是说泰达投资是明的,而投资运行则是暗的了。”
吴桐说:“像潜水艇潜到水底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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