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自己对老毕的态度过于生硬,还想到老毕也处于非常时期,满脑子官司还想着自己也难得,要不就出去聊聊,一起排解排解?正欲抓电话,电话铃响起,想是毕可超又打来,接起一听是双桃。心里打个愣怔,今天也想过给双桃打个电话,问问汇款收到没有,但终是没打。双桃说哥我一听说你出事就打电话,把手指头都按肿了。吴桐在心里连呼糟糕,想她在千里之外怎么也知道这事了。
答案从双桃嘴里道出,说我姐给我打电话了,在电话上我批评了她,让她正确处理……吴桐打断说双桃你听我讲,我什么事也没干,我是冤枉的。双桃说哥你一定不要有太大压力,要挺住,我对姐说,男人有这种事,只要不是成性,不是不可以谅解,我姐一时想不开,需要有个过程,你也得理解。吴桐心里堵得要命,可也知道在电话里无法向双桃解释得清楚,转问汇款收没收到。
双桃说收到了,谢谢哥。吴桐说我本想过去帮你处理处理,现在是去不了了,你自己争取把事情处理好。双桃嗯嗯着答应。吴桐又问现在情况怎样,双桃说宾馆还是不放人,拿合同说事,我今天给好好学校的领导反映了情况,他们很重视,说立刻派人去南莞处理。吴桐说学校出面就好解决了。双桃“嗯”了声,又说哥你一定听我的,和姐的事等我回去再说,不要莽撞行事。吴桐勉强答应。
放下电话吴桐全身无力,又回到沙发躺下,心情愈发糟糕,想干屎真的抹到身上去了,一个毕可超,一个双桃,都相信自己是做了那档子事。这是两个最了解自己的人,连他们都这样,别人就更不用说了,自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摸摸索索从口袋掏出手机,按下开键,嘴里发狠嚷:谁想打电话只管打吧,问我就说干了,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冷静下来,心隐隐作疼起来,疼痛感使他回到现实,现实残酷,然而却必须面对。我完了,彻底完了,“完了”是对自己的今后进行“评估”得出的结论。自己是无法在泰达立足了。原本就要到手的东西,年薪啦,股份啦,房子啦等等,都泡汤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说起来可笑之极,何王之争到现在尚未见出胜负,自己却早早出局了。就像夜空一划而过的流星。
吴桐冷丁想起星小姐,又由星小姐想起向她索取的那支烟,立刻有了吸烟的念头,不,是欲望,而且就要吸这支“毒”烟。从前不理解,现在才理解为什么许多人心甘情愿用毒品麻醉自己,那是不能自拔,比方自己,此时此刻真的什么也不顾及了,就是上瘾,瘾死,他也不在乎。
他像弹簧从沙发上跳起,直奔他存烟的地方,把烟取到手,又找到打火机点上,后便躺回到沙发上,一口接一口吸起来。不知是久未吸烟的缘故,还是烟中毒品作祟,他觉得烟很香,香得入心入骨,待把一支烟吸完,人整个就兴奋起来,睡意全无。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心便不安分起来,心猿意马,觉得一个人在家里犯闷不如干点什么,已经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了,还在乎什么呢?去他妈那个呱达呱。
他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他永远不会弄清自己为什么不去别处而单单去了“水世界”。并执意要找那个可怜兮兮的瘦小的67号小姐。
他像一个老到的嫖客,目的明确,程序规范,先洗浴、桑拿、搓背,后来到休息大厅,当服务小姐询问是休息还是按摩,他理直气壮:67号在吗?服务小姐说我去问一下。他的心理溃败就始于服务小姐离开那一刻,他清楚只要服务小姐回复67号在,事情便进入另一个程序,想退也难了(上回临阵退却这一回断不可以)可以说他是在极度紧张的心理状态下等待着,没过多久,服务小姐回来了,说声对不起,67号在“钟上”(正“工作”),是等她“下钟”还是另换一个?他想都没想回句“再说”。“再说”意味着放弃,放弃使他收紧的心得以放松,如同奔跑到悬崖前在掉下去的那一刻收住了脚。
当从“水世界”里出来站在当街,他又对自己的“逃离”行为感到疑惑,甚至有些鄙夷。想到星小姐那天不无讥讽地叫他“好吴哥”,这一刻,“好吴哥”让自己都感到讨嫌。
一上班,王前进就撞进吴桐办公室,张口就说老同学我不打招呼就来了,不打搅吧?吴桐从心里不愿这时候见到他,可已经来了总不能推出门去,就说你坐吧,我也正要找你。王前进说我想到了。又问你先说还是我先说?吴桐稍稍一想,说你先说吧。王前进说昨天下午王梅召见我,说了你被停职的事,停职还包括公司改制领导小组副组长和改制办公室主任两项,这样今后评估方面的事情要直接问她,问我有问题没有。我说有问题,就是评估工作已进行过半,希望能先付一半费用。她问合同不是定的完成后一并付吗?
我说是,可当初这么签是因为负责这项工作的是我的老同学,双方都觉得放心,可现在的情况变化了。王梅说你老同学现在不管事了,你要是觉得对别人不放心,可以终止合同。我说可以,那必须付给我们全额服务费和相当于两倍服务费的赔偿金。听到这儿吴桐打断说:合同上没有赔款的条款呵。王前进说我知道,王梅也提出,我说这一条是和吴总达成的口头协议。吴桐一怔,说前进我可不记得咱们达成这样的口头协议呵。
王前进笑笑,说王梅也不认,并表示公司不会认可什么口头协议。我说我和吴总还有一条口头协议,要取消就一并取消。她问什么?我说就是将八月份从公司打出去的那两笔款作为不可回收款处理。她听了我这话哑口无言。
吴桐愈发惊讶了,说前进你忒闹玄了,这条也没有呵。王前进说这我能不知道吗?可是我们不能任人宰割,他们想停职就停职,想终止合同就终止合同?吴桐说王梅这人我了解,她不会低头的。王前进说正相反,她低头了。吴桐看着王前进问最后怎么的了?王前进说她不再提终止合同的事,也不再否认口头合同的存在与合法性,并且同意先付给一半服务费,当场就签字了。吴桐难以置信,问:这是真的?王前进说是。
由此可见那两笔款有鬼,她害怕,这一来把她逼到墙角上去了,没有别的选择。吴桐说前进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呵。王前进说不是流行一句话,叫你不操他妈他不叫你爹吗?这是真理。也许自己也觉得话说得太粗,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又说我的话说完了。你说吧。
吴桐本来要告诉王前进自己已被停职,希望王前进好自为之。可这话已被王前进说了,再说多余。他说:“前进,口头协议这事我还是觉得不牢靠,要是王梅问我怎么说?”
王前进说:“就说有这回事呵。”
吴桐说:“可毕竟不是真的呀。”
王前进说:“我俩说真就真。”
吴桐虽仍有保留,也不争了。
王前进说:“老吴,现有情况,以后有事我就不能再问你了,有什么想法,你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以后背地里也可以说,我尽可能办。”
吴桐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就是上回你给的那两万块钱,我,我今天给你打个借条,我会尽早还你。”
王前进说:“还想着这回事呵。”
吴桐说:“本来就是回事嘛。”
王前进想了想,说:“也行。”
吴桐取来白纸,写成一张借条,递给王前进。
王前进看也不看,说:“你有你的行事原则,我有我的行事原则,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相理解就行了。”说着把手里的借条撕碎,把纸屑放进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吴桐看着王前进摇了摇头,说句:“前进你这是干什么呢?”
王前进站起身,说:“我走了。改日找老毕咱们一起去散散心,放松放松。”说毕出门。
吴桐愣怔着。
旋即,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王前进说了自己被免职的事,却不问原委,这说明他也相信自己干了那臭事,烦躁又袭上他心头。
下班踽踽独行,吴桐的手机响了,一听是许点点,瞬间一种异样的情愫袭上心头。他问句点点你在哪儿。许点点说你往后看,吴桐收脚,回头看见身穿黑皮衣的许点点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后头,他心里有些忐忑,想怎么是这样呢?自“出事”后,他躲着所有人,包括许点点。不主动与他人联络,也包括许点点。就像阶级斗争年代的“黑五类”自惭形秽,自行孤立一般。
许点点走到近前,淡淡地问:吴总要回家是吗?吴桐觉得吴总两字很刺耳,似隐含讥讽。他说句:无所谓。许点点问什么无所谓。吴桐说回不回家无所谓。许点点说那就一起吃顿饭吧。吴桐说可以。
就近找了一家小饭馆。
坐下两人言语不多,像找不到话题又像回避着什么,特别是许点点,一改往常在“领导”面前的活跃与调皮。恬淡中透出疏远,好像两人只是通常的上下级关系,未曾亲密过。对此吴桐不感到意外,知道隔阂的原因在自己,不在别人。
喝起酒,情况有所改观,气氛渐渐融洽,许点点问吴桐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跟着他让他请客。吴桐摇头。许点点说:“给我饯行。”
“你要去哪儿?”吴桐问。
“深圳。”许点点说。
“出差?”
“我辞职了。”
“辞职?!”吴桐眼瞪得很大。
“对。已经和泰达两清。”
吴桐心里一阵难受,也想,许点点也真的无法在泰达再干下去了,整座大楼的人都知道她离开是迟早的事。他感到吃惊是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他也不想就此安慰许点点,只是问句:“已经在深圳找到工作了吗?”
许点点说:“有一个朋友答应帮忙。”
吴桐问:“什么朋友?”
许点点一笑,说:“大学同学。女生。”
吴桐问:“什么时候走?”
许点点说:“明天。”
“我送你。”吴桐说。话出口忍不住心里一酸,眼湿了。许点点见状神色也变得黯然,说:“你不用送了,丹丹说她要送。”
吴桐说:“我要送。”
沉默。
良久,许点点说:“何总,可能要出局了。”
吴桐一惊,问:“公布了?”
许点点说:“还没有,是对一些迹象的分析。”
“什么迹象?”
“有人发现何总办公室里的名画最近不断减少,特别是那些名贵的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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