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过,自从吴桐的工作被“调整”,他消极对抗,不再让小汪接送,但从小汪那里获得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前几天小汪告诉他,王梅的司机向他透露,王梅和焦亮“掰”了,以往王梅一上车便会掏出手机给焦亮打电话,告知自己去哪里,同时再关照一些事情。现在王梅不给焦打电话。再是应酬王梅也不带焦亮,要么一个人去,要么带上分管办公室工作的孙副总。至于王梅和焦亮是否像小汪说的“掰”了,虽难有定论,但之间关系的变化是能察觉得到的。上次焦亮说到王梅那腔调已说明问题。吴桐想象不到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觉得不会是情人之间的小情绪小纷争。
他在办公室,小汪知道,却把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他明白小汪的意思是让他见机行事,方便就接,不方便就不接。他接了。小汪说:“吴总,机械队又闹起来了。”他惊了一下,问:“怎么回事?”小汪没回答,问:“吴总你现在不忙吧?”他说没事。小汪说要不我拉着你出去转转?吴桐说行。
上车后小汪不说往哪里去,吴桐也不问。一会儿小汪把车停在一家商场前面,他开前门下来,又开后门上来,坐在吴桐身旁,以征询的口吻说:“吴总要不要关上手机。”吴桐照他说的做了。然后拿眼看着他,等他说事。
小汪问:“吴总,这几天常班长给没给你打电话?”
吴桐说:“这几天没打,前几天天天打。”
小汪问:“追你兑现承诺?”
吴桐说:“是。”
小汪说:“也许是觉得希望不大,便采取了行动。”
“什么行动?”
“护厂。”
“护厂?”
“他们听说焦亮要把宫总卖剩下的机器拉了去卖,又听说卖了钱并不给工人发工资,就组织起来,守卫在车间大门口,不许把机器运走,并扬言与其让领导卖了钱吃喝玩乐,不如自己卖了发工资,现在双方正对峙着,弄不好会出现流血事件,在这种情况下,吴总最好回避。”
吴桐问:“这事王总知不知道?”
小汪说:“肯定听到风声。一上班她就叫司机拉着出去了,把手机也关了。”
吴桐心想王梅也躲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一事当前,副职可以躲,一把手是躲不掉的。
他问小汪:“焦亮在不在现场?”
小汪说:“他在,态度很强硬,听说还和派出所做了沟通,一打电话警察就赶过去。”
吴桐觉得事情非同小可。思忖着。似自语又似问小汪:“要是真的发生流血,那会怎样呢?”
小汪说:“很清楚,伤了运机器的人,工人负责,伤了自己,按倒霉处理。”
“为什么?”
“焦亮是领导,有权对公司事务做出决定,错了不错;工人违抗领导的意志,不错也错。”
吴桐觉得小汪说得对。焦亮所以气势汹汹也正因他知道这个,吴桐意识到常班长他们处境险恶,他甚至觉得是焦亮故意设置的一个陷阱,等着工人去跳。
他说:“小汪,咱们赶去机械队。”
小汪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望着吴桐。
他说:“这事别人能躲,我不能。”
“为什么?”
“你知道的呀。”吴桐说。
小汪不吱声,回到驾驶座。
车开后吴桐拿出手机给毕可超挂电话,毕可超说他在外地出差,过几天就回去了,回去赶紧聚聚。吴桐说不是聚不聚的事,他把眼前的事简要说给毕可超,也是老套路了,毕可超自然心领神会,他说你要去,就要想办法把工人阻拦住,不管焦是不是蓄谋,一出事工人就罪名成立。他问什么罪名。毕可超说暴力抗法呀。吴桐说狗屁,他个焦能代表法,反对他就是抗法?毕可超说你这人,是不是得给你上一堂普法课,这么幼稚。听我的没错。吴桐想想毕可超的观点和小汪基本一致,不再说。
机械队大门口人头攒动,声音嘈杂。小汪问要不要把车开过去,吴桐说开过去。下了车吴桐没见焦亮的人影,只见包括常班长在内的工人手持铁棍挡在大门口,与一伙搬运工对峙,情势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发生火并的可能。吴桐心想既然焦亮不在,自己便可代表公司处理问题,用毕可超的话说是代表法。
他决定先震住这伙外来搬运工,朝他们高声说:外人谁也不许进到工厂里。一句话使吵嚷声静下来,都朝他望。搬运工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斜眼盯着他看,出言不逊:你是什么鸟人!小汪冲上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操你个妈,你才是鸟人,敢跟我们吴总耍混,好大的狗胆。
工人那边跟着喊:他敢骂吴总,揍死这小子。那个头目被震住了,熄了气焰,却心有不甘,说:是焦总让我们来拉机器,你们到底是谁说了算?吴桐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也确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可他知道必须跟上话,他咽了口唾沫说:谁正确谁说了算。那头目怔了一下,大概这说法对于他太陌生,甚至有些滑稽,哼了声说:开什么玩笑,我们是给钱干活,管什么正确不正确。小汪质问:不管,给你钱叫你杀人也干?!
头目反驳说:拉机器不是杀人。吴桐接说:工人不让拉,你们硬要拉,发生冲突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你被打死倒霉,你打死别人得偿命,你说杀人偿命这条法律正确不正确?那头目听了闭口无言,想是吴桐给他描绘的这种结果使他心生怯意,嘟嘟囔囔:他妈嗑瓜子嗑出臭虫了,干活还得先想好了正确不正确。
小汪说:对呀,不能光低头拉车还得抬头看路。有人笑了一声,又有人跟上笑,气氛变得轻松起来。那头目朝弟兄们把手一挥,说:走,算看错了黄历,自认晦气。吴桐松了一口气。可正在这时焦亮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挡住撤离的搬运工,训斥说:哎,你们要干嘛!赶快运机器呵。头目没好气:焦总,你们七口子当家八口子主事,到底是谁说算呵。焦亮眼看着吴桐说:我是地产公司经理,我不说算谁说算。头目指着吴桐说他不让我们搬运,我们听你的还是听他的。焦亮想想转向吴桐说吴总你过来一下。说着朝没人的地方走去,吴桐觉得可以和焦亮谈谈,便跟了过去。
站下后焦亮用怪怪的眼神看着吴桐,说:“吴总你玩笑开大了吧,咋一点规则都不讲?有你这么办事的吗?这事是你可以插手的吗?”
吴桐说:“要是我一直没插手,不会来这里,可事实上我早就插手了,当时公司一把手何总指示我来管,我代表公司和工人达成了几项协议,才把事情平息下来,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焦亮说:“我知道,又怎么样?”
吴桐说:“你现在负责地产,应该按协议办呵。”
焦亮问:“什么?”
吴桐反问:“你不知道?”
焦亮说:“我知道,可你们弄成一摊子烂事,叫我来擦屁股?”
吴桐说:“正因为你是这种态度,我才不得不过问。”
焦亮哼声说:“你管得了吗?”
吴桐说:“管得了管不了是一回事,管不管是一回事。”
焦亮摇摇头,问:“你想怎样?”
吴桐说:“在兑现对工人的承诺之前,不能卖机械。”
焦亮问:“兑现承诺和卖机器有什么关系?”
吴桐说:“有,协议有不解散机械队一条,卖了机械工人不能工作就等于解散了,所以不能卖。”
焦亮说:“这不可能,转让合同已经签了。”
吴桐说:“你也看见工人的情绪很激烈,要是一味蛮干,出了事怎么办?”
焦亮说:“不是你给他们撑腰,就不会出现这种局面。”
吴桐说:“随你说好了。”
焦亮情绪很激动,眼凶巴巴地盯着吴桐,说:“你以为你是谁?你什么也不是。我现在要告诉你,新总会计师已经物色到了,你就要从泰达滚蛋了。”
吴桐怔了一下。他知道焦亮说的不是气话,而是真话,确有其事,自从何总退休,王梅接替,他就想到王梅不会容忍他,现在焦亮证实了这一点,他的心蓦地沉重起来,却故作轻松说:“谢谢你把消息透露给我。”
焦亮说:“我还可以告诉你,事在人为,如果你还想留在泰达,就要转变,这样别人才能帮你说话。”
吴桐听得出焦亮的意思,说:“我不会死乞白赖地留在泰达。”
焦亮瞪瞪眼,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说毕丢下吴桐向人群那边走去,吴桐跟了过去。
焦亮和吴桐谈话的时候,人们就像在观看两人演出的哑剧,直到他们一前一后回来,也不知道剧情发展到什么地步。
搬运头目冷声冷气地问:“到底搬还是不搬?”
焦亮把手一挥说:“搬。”
所有人一齐把目光集中在吴桐身上。
吴桐表态:“不能搬。”
人群里骚动起来。那头目讥讽说:“我咋觉得就像看他妈的样板戏一样的呢,正反面人物针锋相对,都说自己正确,代表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正确不正确我们分不清,到底谁的话作数?”
焦亮愤怒了,吼:“你少他妈给我贫,别的你不知道,谁给你们开工钱知道不知道?”
头目也有些恼,冲焦亮瞪起眼:“我们知道,但我们不想冒风险。你要叫我们冲进去搬可以,那得先签个协议,出了问题由你负责。”
焦亮气得满脸铁青,丢下句:“傻逼。”扬长而去。
大家对这种结果都感到意外。
接着搬运工骂骂咧咧地走了。
吴桐本想过去和常班长他们说说话,可又不知该怎么说,就招了招手,然后上了小汪的车。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他一直想着自己何去何从。原本想给乔打电话也忘记了。
尾声
早晨出门大雪纷飞,吴桐正愁大巴不好坐,却见小汪从一辆覆雪的轿车里下来,向他招手,他心中顿时一喜,不再顾及曾下达的不要接送的(自虐性)指令,奔过去上了车。
车刚上路,小汪就迫不及待地发布信息,告诉吴桐宫汉臣已被公安机关缉拿。吴桐惊讶异常,问确实么?小汪说确实。吴桐又问:是从美国引渡回来的么?小汪说不是,宫根本没出得成国,为了遮人耳目才放风已到国外,但这套把戏瞒不过公安。吴桐不吱声了,心想宫是活该,他的所作所为不受到惩罚天理难容。在所谓“第一反应”过后,他不由想宫的事会不会牵扯到自己,他知道干系难脱,宫拉自己参与“暴动”,并通过操控评估对地产资产进行了“缩水”,尽管这一切由于宫的逃跑半途而废,但这件事是抹不掉的。望着车窗外面的茫茫雪幕头脑里也变成一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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