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哩?”小齐问。
“我,我看了你的身……”国瑞期期艾艾说。
“俺没那么金贵的身。”小齐苦笑笑,“看看有啥?”
“小齐你收下,以后我再来。”国瑞换了说法。
小齐犹豫着。
“要这样钱先放我这儿,等大哥身体好了再来吧。”小齐说。
“好,好。”国瑞说。
“记我一个传呼吧。”小齐说。
“好,好。”国瑞说。
小齐把写好的号码给了国瑞,问句:“大哥能告诉我你……”
“我姓国。”
走出“登月”发廊国瑞便在心里恨恨地骂:国瑞你个混账狗东西!
中部
四
中午时候小解接到一个传呼,电话号码很陌生,看区号又是长途电话,便没回。后想想真有事就耽搁了,便出店到街上找公话打。讲话的是个女的,哭咧咧地说找国瑞。问了知是国瑞的嫂子。小解告诉说他和国瑞不在一起,有要紧事的话他可以去通知他。嫂子说国瑞他哥被人打伤了,住进了医院。小解听了不免一惊,赶紧说他这就去找国瑞。
羊已杀完,但外出还须请假。他找到厨房领班鲍师傅,鲍师傅说刚才陈经理找过他。他搁下请假的事没说,径直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除了小个子陈经理还有灶上的小丁和在前面服务的小朱,都哭丧着脸。见到他俩他联想到出国的事,因为他俩也报名了。看到他俩这副样子又使他想到事情可能出了问题。果然陈经理就对他讲了“问题”之所在:出国的事没办下来,黄了。原因是有关部门看了材料,认为人员素质低下,担心出去后有损国格人格。
小解一听觉得很不对味儿,心想出去无非是杀猪杀羊,还要怎样的高素质?说啥国格人格更没道理,让中国人到人家国家去干这种工作本身就不光彩,国格人格早丢在前面了,还能推在这些人身上?小解本想把心里的牢骚发泄出去,后想想算了,这样的国出不出也不打紧。便说:“出不去算了,把钱给退回来。”陈经理问:“退什么钱?”小解说俺们不是每人先交了三千块钱吗?陈经理抬高声音说:“你们怎么都一个腔调,谁告诉你们这钱是可以退回来的?”
小解打个愣怔,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严肃地说:“办不成为啥不退?”陈经理拍了下桌子,说:“你怎么这么胡搅蛮缠,政府是你家的吗?一个部门一个部门跑手续,哪里不得花钱?”小丁说:“花也不能花那么多呀。”陈经理说:“多啥,不就三千块钱嘛。”小解说:“陈经理,依你的说法我们这钱就算打水漂了?”
陈经理说:“怎么是打水漂了?人家给你办了嘛,做了大量工作,只是没办成而已。”小解说:“正因为没办成我们才不能丢这个钱,钱得退给我们。”小丁、小朱附和:“得退给我们。”陈经理翻翻眼皮,说:“那你们爱找谁就找谁退去。”小解说:“是哪个单位办的这事,你说出来,我们去找。”
陈经理说:“这个不能告诉你们,像你们这样的素质,去还不得和人家打起来?这势必会影响我们小肥羊的声誉。”小解说:“你不告诉我们单位,就向你要钱。钱当初是交在你的手里。”陈经理火了,咆哮起来:“你想耍赖么,你想敲诈么?老鼠舔猫鼻大了胆了你,还想不想在小肥羊干了?”小解说:“把钱退给我们,我们走人。”
陈经理用手指指门,说要走现在就走。前脚走了后脚就有人来,三条腿的人没有两条腿的有的是。找杀人的不好找,找杀羊的好找。听了陈经理这种放肆话,小解真的有杀他的心,让他知道杀羊的也能杀人。但他没说,掉头出了办公室。他知道这事有些麻烦,绝不是打打嘴官司就能解决的。他心里还装着国瑞的事,得赶紧去把消息告诉他,再就是这事也让他拿拿主意。
小解出了店直奔国瑞住处。国瑞不在家。他写了张字条贴在门上,便去了芳芳发廊,他想在那儿等国瑞,国瑞见了字条会到这儿来打电话。可他没等多久就离开了,因看见一个姓柳的小姐让他想起了王玉城(王玉城私下说和柳好过),王玉城通过自己办出国,也交了三千块钱给陈经理,这事自己是担干系的。他比较了解王玉城,在钱财上他是很小气很计较的,何况三千块钱对谁都是沉甸甸的。须赶紧把出的岔子告诉他,一来有思想准备,二来一起想想办法。
小解直奔王玉城所在的那座位于市郊的养鸡场。路途遥远,换了好几回公交车,找到王玉城日头已经偏西。王玉城把小解领到鸡场工人更衣室,风从鸡棚吹来,恶臭直顶脑门,小解差点呕吐出来,他说不在这儿。王玉城说没地可换,再换就是鸡棚了。小解说到野地里去。王玉城说野地里冷。小解说不碍。
于是两人绕到鸡棚上风头一处空地站下,小解大口大口地吐故纳新。等缓过气来才把目光转向王玉城。有言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解眼里的王玉城大变,可以说改了模样。原先黑猴似的,现在又白又胖,眼眯缝了,脖子也有些转不动了。
他挺纳闷,心想鸡粪能肥庄稼,也能肥人?这自是瞎话。答案很快从王玉城嘴里出来,说在这里工作最大的优越性是吃的好。小解问吃啥?王玉城说吃鸡,每天都能敞开肚子吃鸡。小解说真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干养鸡场能随便吃鸡。王玉城说也不是随便,好鸡哪能杀了吃。吃病鸡?小解有些惊讶,说可别吃出事来。王玉城说没事,农村里别说病鸡,死鸡也一样吃。小解说偶尔吃一次和天天吃可不一样。王玉城说没事,我不是挺好吗,半个月重了二十斤。小解说好不好可不能以体重来衡量。王玉城说不要紧,我有数。小解心想有数有在吃不花钱的鸡能省下多少伙食费上。他知道王玉城一定会算这笔账。
这儿靠近飞机场,不断腾空和落地的客机在头顶上轰鸣。此情此景下,话题自然就转到出国这件事上来。王玉城问小解出国的事办的怎么样了。小解就把陈经理耍横赖钱的事讲了。王玉城呆住了,一声不吭。小解知道这事对他非同小可,便宽慰他,说这事会有个说法,不能吃哑巴亏。王玉城仍不说话,小解又说我来就是要和你商量,看看下一步怎么办。
“钱可是一把交给你了,对不对?”王玉城冷不丁冒出这么句话。
“对,你是给了我,我给了陈经理。”小解点点头。
“我没见过陈经理的面,是不是?”王玉城又说。
“是,是我在中间操办。”
“那我只冲你说话。”
小解明白了王玉城的意思。他是在与他摆清责任,他不追究别人,只追究他。
“小解,出国的事我不办了,能办成也不办了。我觉得中国挺好,没必要出国。”王玉城说。
小解下意识抬头看看从头上掠过的客机。
“我不出国了,谁愿出谁出。过几天我要回趟家,那钱要带回去给爹妈盖房。”王玉城说着也抬头看看天上的飞机。
瞎话哩。他从不给家里寄钱,省吃俭用,有一块钱也存进银行生利息。他对王玉城产生出反感,心想是啥话哩:不出国了,中国挺好的……中国好,你才知道吗?
“王玉城你放心,不管以后钱能不能要回来,你的我负责。我向你保证,可眼下我拿不出来……”他说。
“我口袋里有七八十块钱,你要就拿去吧。”小解又说。
王玉城没说要,不知是觉得这样不够哥们还是觉得数目太少不值得。他说:“小解,我真的等钱用,你尽早给我。”
“好。”小解说。他不想再呆下去了,要走。
“先别走……”王玉城拦住他。
“还有事吗?”
“那三千块钱你给我写张借据吧。”
“行。”小解说,“拿笔和纸。”
“更衣室里有,到那儿写吧。”
“那儿臭,我不去。”
王玉城跑走了。小解望着他那因肥胖而显得宽阔的背影,心里火辣辣的。不一会儿,王玉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把笔和纸递给小解,小解写:借王玉城人民币叁仟元整,解小放,年月日。王玉城看了看折起来装进口袋里。
“别再不管不顾吃病鸡了,吃出病来就麻烦了。”小解说,而没出口的话是:我看是已经吃出病来了。
国瑞回到住处天快黑了。暮光里看见门上贴的字条,便赶紧取下来看,知哥被人打了。他大惊失色,未进屋便直奔芳芳发廊。一进门小侯便说小解来找过他。他含混地应声,连忙拨起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的,浓重的家乡口音,说是卫生院。他就知道是离自己村五里地的南观镇卫生院。他说找谁找谁。再就听出是嫂子的声音,嫂子哭诉哥哥受伤的经过。
事情发生在早晨哥哥去南观完小(完全小学的简称)的路上,骑车经过一座石桥时,被两个戴墨镜的人拦住。问:你是完小的国祥吗?他说是。问你有个兄弟叫国瑞的在城里打工?他说是。两个人不再问操起事先准备好的石头朝他头上身上砸,把他打昏了。
国瑞立刻明白这事是陶东指使人干的,自己打了他,他把仇报在哥哥身上。
他问现在哥哥的情况,嫂子说下午醒过来了。
他问打人凶手找到没有,嫂子说没有,说公安上说这案子难破。
他说明天就赶回去。嫂子说要是工作忙就不要回来了,来回都花路费,不如……嫂子住口了,可他晓得嫂子没出口的话是什么。哥嫂一直不富裕,哥哥工资低,又常发不足数。哥嫂从未向自己要过钱,遇上这么大的事,嫂子还是没张得开口,他想这遭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管。
这晚国瑞失眠了,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钱。睡下前他用笔算过自己现有的钱数,包括存折上、褥子底下和口袋里的,统计数字精确到币值的最小单位,只是愈精确就愈觉得寒碜。这点钱是拿不出手的,也不管用,人一旦进了医院花钱就像流水了,蔡毅江的情况是明镜,他从家里带回来的五千块钱很快就花光了,寇兰这才不得不去卖身。他想家是一定要回的,但需晚几天,利用这几天的时间想办法弄点钱。正是这“办法”教他像烙烧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
天快亮时国瑞才睡着,一直睡到快晌午,有点黑下损失白日补的意思。却没睡好,头昏昏沉沉,浑身没劲儿,像病了。他不起来,躺在床上继续想先前的问题。其实答案早就有了,弄钱只有一个途径:借。关键是向谁去借,能张开口的没钱可借(像小解、王玉城),有钱的又张不开口(像国通、吴姐和艾作家)。他愁苦地长叹一声,这时听到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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