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解,顶着满身满头的雪花。他这才知道外面下雪了。这是入冬来的头一场雪。他帮小解拍雪时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像抹了一层灰,眼里还有血丝,神情也有些恍惚,他把手里的一个旧帆布提包丢在地上,便一腚坐在床边上,不吭不声,像怄气似的。国瑞想是办好了出国手续来和他告别?他问句:“小解这就要走了吗?”
“去哪儿?”小解张着充血的眼反问。
“出国呀。”
“出个屌!”
国瑞一惊,赶紧问怎么回事。小解就操爹操娘地说了一通。
“放他妈的狗臭屁,”国瑞也开骂:“素质不够,不是去当外交官,不是陪领导人访问,不是去留学,是去杀猪杀羊,能把畜牲利利落落的杀了素质就够,还要咋样?纯是骗人的鬼话。”
“走,咱们喝酒去我请客。”国瑞又说。
小解摇摇头:“没时间了。”
“干嘛?”
“赶火车。”
“去哪儿?”
“走哪算哪儿。”
“流浪呵?你冷静点儿好不好,遇上啥问题就解决啥问题嘛。”国瑞说。
“咋解决?你说咋解决?”小解反问。
“交涉,不行就起诉。”国瑞说。
“还打官司?没输够咋的?”
“打不打官司逃避也不是个办法。”
“我不是逃避,我不躲债,我不当杨白劳。”
“那为啥要走?”
“对你说不明白。”
“咋说不明白?是咋回事就咋回事嘛。”
小解不应声,脸歪扭着。
“你来找我干嘛?”国瑞又问。
“有件事求你帮忙。”小解说。
“别说求,有事直说。”
“帮我寄封信。”小解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给国瑞。国瑞随便瞄了一眼,见收信人一栏写着解放同志收。
“解放同志是谁?”
“我爹。”
“叫爹同志?”国瑞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他来信叫我解小放同志。”小解说。
国瑞想:老的叫解放小的叫解小放,彻底解放了呵。
“国哥,这信先不要寄,要是我半个月内不回来找你,就寄出去。”小解说。
国瑞心颤了一下,盯着小解:“我不明白,你说清楚。”
“就……就是寄封信嘛。”
“信给你寄,可你得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打算干啥?”
“别问这个行不行?”
“不行!”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要知道,我的事从不瞒你,你也不能瞒我。”
“事和事不一样的……”
“咋不一样?”
“不一样就不一样嘛。”
“我明白了。”
“明白了也不要说出来。”
“我就要说出来,你这遭出去没打好谱,想铤而走险。”国瑞把事情捅破,他觉得必须捅破。
小解低下了头。
“你说你说。”
“你说对了国哥,就是没打好谱。我想出去干一把。”小解说。
“干啥?”
“弄点钱。”
“咋样弄?”
“咋能弄到就咋样弄。”
“浑蛋!”国瑞骂道,“你,你是不是吃了豹子胆!”
“吃了熊胆。”小解如实招来,“昨天我见有东北人卖熊胆,就买吃了。”
国瑞听了不住摇头,他问道:“弄钱为了还王玉城的债?”
“不单是。”
“那……”
“我想了,照眼前这么下去永无出头之日,不如豁出去一回,听天由命。败了,该死该活屌朝上。成了,发誓不干第二回。靠这个资本奉公守法干点事,我想凭我的能力会有发展的。”小解彻底把底交给国瑞。
国瑞到处找烟,竟没找到。小解赶忙拿出自己的烟,递给国瑞又给他点烟,火苗耀亮时国瑞突然打个寒噤,被火光照耀的小解的脸倏然显出一副狼相,狰狞得很,心想小解杀羊杀出了胆子,又想杀人了?
“小解,赶快断了这个念头,千万千万,算老哥求你了。不然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呀。”国瑞说得情深意切。
“我不后悔,不管啥结果我都认。”小解说,“本来我想拉你一起干,想想你还有个陶凤,就没提。国哥说心里话,我觉得你比我更窝屈,一表人才,有文化,可老混不出个人样。”
“我不要你管。”
“那你也别管我。”
“这不可能。”
“凭啥,你也不是我爹我妈,更不是政府。”小解火辣辣。
“不管是谁都不能眼望着你往火坑里跳。”国瑞说,狠狠抽了一口烟。
“不跳火坑你指出一条金光大道来?指出来我就走,一定走。”小解说。他把烟屁股丢了,搓了,一副见了金光大道立马就上路的样子。
“没有通向金山银山的金光大道,平平安安就是金光大道。”国瑞说。
“平平安安?三千块钱说叫人坑就叫人坑,这算平平安安?”
“再怎么也不能走邪路,走死路。”国瑞说。
“大道理都懂,可顶啥用?当官的捞钱知不知道犯法?知道,可照样那么干。他们能捞咱也能。”
“那不一样。”
“咋不一样?都是不义之财。”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咋哩?”
“无官不贪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为啥都贪?不在乎捞钱容易,而是捞钱的风险太低。有人打个比方,说贪污被抓的几率与出门遇上车祸的几率差不多,所以就不害怕。谁也不会怕遇上车祸不出门。可偷窃抢劫这类案子就不一样了,发案了公安部门当成任务破,破案率很高,有几个破几个。”国瑞说。这个见解是在拘留所时听大块头讲的,他说给小解而且故意说得绝对是想吓吓小解,让他不敢造次。
“……”小解不吱声。
“小解,听老哥一句话,打消那种念头,完全打消。往前看,咱现在不行,以后不一定不行。”国瑞说。
小解一口接一口抽烟。
“好吧,我听你的。”小解说。
国瑞松了口气,朝小解点点头。
“国哥我饿了。”小解又说。
国瑞就去买饭了。雪还在下,路上铺着挺厚的雪。他想起那句“瑞雪兆丰年”的话。尽管丰年不丰年已经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了。可他看见下雪心里还是充盈一种喜悦的情感。他不想亏待小解,让他享受陶凤的待遇,他冒雪到那家肯德基连锁店,就在服务员给他找零钱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在心里叫了声“糟”,疾速回奔,果然,小解不见了。那封信还在床上,他使了调虎离山计,跑了。
国瑞心里很气恼,发了一阵子呆,想想觉得不能这么算完。得把小解追回来。他关了门,直奔火车站。他先到售票厅,没有,又赶到候车室,还是没有。他便去问服务员有没有一列刚开出去的列车,服务员说有一列,去上海的。国瑞不由打个寒颤。他想起前不久他们谈论发生在本市的一桩抢劫案,案犯叫被抢劫人制服,扭送到公安机关,当时小解说:要干这个往南边去,去上海,那场的人少胆气……那时他就盯准上海了……这个混蛋!
吴姐形影无踪而办事有根有梢,她张罗事情件件都落在实处,办就要尽全力办成,欠下的人情也一定偿还,不干杀驴拔橛子的事。她这一段时间很忙,陪外省一位高官的儿媳在本市休闲。尽管如此还是见缝插针请上回帮忙的张、牛两警察吃饭。
一家中上等档次的饭店,选择也煞费苦心,档次太高会使他们产生错觉认为自己帮了天大的忙,没必要。档次太低面子给不足不领情反招恨,以后绝不会再帮你什么忙。
有个说法是吃饭难请是财经口,不请自到是公安口。这话扣在张、牛二人的头上自是冤枉了,可听说吃饭答应得倒是蛮痛快。到得甚至比吴姐早,害得吴姐连连声明在路上堵了车。
说着些闲话,菜就上来了,小姐也将酒斟上,各取所需,张、牛是泸州老窖(吴姐说喝三鞭只是一种说法),吴姐是葡萄干红。吴姐举杯说:上回多亏二位帮忙,一直想表示表示,可一件又接一件事不得清闲,怠慢了。今晚一是感谢,二是请二位多多包涵。先喝为敬,我干了。
张、牛二同志也干了。
就一杯接一杯喝起来。张、牛二同志不仅是个吃茬,也是个喝茬。酒实在是神奇之物,就像钥匙开锁那样能教人找开话匣子,更能拉近关系,使生人变熟人。不久张、牛二同志便对吴姐以妹相称,妹长妹短的,吴姐也把同志改成哥,张哥、牛哥地叫。反正有酒架着把丈母娘叫成小姨子都无碍。
打发走张、牛二同志,吴姐才打开手机,接着电话就进来了,是国瑞。
国瑞按吴姐所说赶到饭店,在门口碰上正往外走的国通。国通醉醺醺的,不过还没到不认人的地步,看见国瑞踉跄一下止住脚。问国瑞是不是来吃饭,国瑞说是。又问:“有人请?”国瑞说是。又问:“最近怎么样?”国瑞说还好。又问:最近回家了没有。国瑞说没有?不过很快便要回去。国通说他想捎点东西回家。说着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国瑞,叫他走前给他打电话,说上面的电话总有一个能找到他。国瑞冷丁想到哥哥的事可以让国通帮帮忙,可刚要开口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与国通一块出来的几个人一边上车一边“国处走呵”地喊。国瑞就闭口,看着国通上了车。
国瑞被服务小姐领进包间吴姐正在吸烟。这是他头一回见吴姐吸烟,觉得她吸烟的样子比平常动人,更增添一种神秘感。吴姐问他吃饭了没有。他说没有,又说不饿。吴姐说就在这儿吃吧。喊来服务小姐点菜。国瑞看看桌子上的剩菜说不用点了,这些就够吃了。吴姐没理睬,不多不少点了两样。服务小姐走后国瑞又嘟噜剩菜够吃再点浪费之类的话,吴姐便瞄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少说废话,干嘛拿着自己不当个人?”国瑞哑口。
吴姐又陪着国瑞喝了几杯,便让小姐上饭吃了。这个过程国瑞不敢多言,只闷头吃饭,想着该怎样对吴姐说出借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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