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三阿哥竟然把他黑下做的那个断梦再现并延续:向他探身伸手,边紧握边说谢谢你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你照顾了龚玉,我和龚玉都十分感激。毕竟是现实不是梦,国瑞被三阿哥这一通话吓得心惊肉跳,想三阿哥是在讥讽他,捉弄他,像猫玩老鼠那样,逗够了再下口。他只好等着捱。却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情况,三阿哥没一点耍戏他的意思,还是一脸的和蔼。让小英给他送咖啡,又给他递烟,点烟。小英端来咖啡后又细心地问加不加糖。国瑞略为宽心。心想看样:三阿哥并不知情,是自己多心。他抬眼看看三阿哥,笑笑。本想说句他做工作是应该做的,还做得不够。终因心知肚明究竟做了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
他一口一口地吸烟,觉得中华烟真是好抽,确实名不虚传。正津津有味吸时,见三阿哥将刚吸了几口的大半截烟往烟缸的水里一插,“喳”的一声响,国瑞的心不由自主颤了一下,他觉得十分可惜,三阿哥吸烟太浪费了。而让国瑞更为惊诧的是刚灭了烟的三阿哥紧接又点上一支,他真是不懂,有什么必要将刚抽了几口的烟弃了再点另一支,他想不出个理由。在三阿哥继续吸烟时国瑞的心就是悬着的了,总担心三阿哥随时将烟在烟缸“喳”地一响。精神紧张得很。
三阿哥“喳”了第二根烟后便与他拉起了家常,问他家是哪里,什么学毕业,结婚了没有,父母兄弟怎样。国瑞像在拘留所受审时那般规规矩矩回答。三阿哥又问他生活得怎样,顺不顺心。国瑞现出一脸的无奈,嗫嚅俺这样的人啥都谈不上。三阿哥为安慰他,引用了毛主席“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的话,又引用了林彪“出身不能选择道路可以选择”的话,然后现身说法,说虽然自己出身于高干家庭,但自己并没有依仗家庭地位,现在干出的这番事业全靠自己辛苦打拼,不知情的人以为是沾了老子的光,其实这是误解,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的。
国瑞无言。
就在三阿哥再点新烟时国瑞发现一个秘密:三阿哥的右手多长了一根手指,是个六指。国瑞装没看见,可已经被三阿哥发现。三阿哥点烟后没立刻将手放下,却端详起自己这只多出的手指,就像在欣赏一件心爱的饰物。嘴里继续着前面的话题:我从未想过借助老子的力量为自己谋利,如果一定要说自己从老子那里多得了什么,那就是这根手指头了。说着将那根多长的小小拇指朝国瑞晃晃,一副让他看仔细的样子。尴尬的就换成了国瑞。他像犯错似的低下了头。心里却在想,一个小手术就能把那根手指锯去,三阿哥为什么要保留着呢?
三阿哥一边吸烟一边谈起自己的成长史,很详细,上学几年,当狗崽子几年,当兵几年。又谈到做生意的几起几落,国瑞不明白三阿哥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自己不过是他的下人,本只有听吩咐的份。三阿哥谈过自己后又把话题转到国瑞,问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规划,说总不能永远给人打工呵。这话也正点在国瑞的穴位上,他叹口气。三阿哥问想没想这个问题呢?他说想也白搭。
三阿哥说事在人为嘛。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不想当老板的员工也不是好员工。国瑞不好说别的,只能冲他点点头,表示赞成他的观点,而心里却想大道理永远不错,但永远不通用。且不说将军说老板,他三阿哥是想当就能当的,当上就能赚大钱。可对于一般人就不一样,当不上,当上赚钱也难,只说大街上那些开饭店的,开业时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可不多日就倒闭关门。
他想起现今流行的一种说法:社会的不公不在于有人有钱有人没有钱,而在于机会不均等。他觉得很对,很切合实际,就是这样。就说眼前的三阿哥他有今天的财大气粗绝不像他所说靠自己打拼,他一来市长便颠颠地请客就是证明,他老子多给他的不止是一根手指头,而是一只手,他比一般人多一只手,三只手。
这时小英从厨房里出来,走到三阿哥跟前,说早点准备好了,现在吃还是等玉姐起来一块吃。三阿哥说等起来一块吃。
“等我干什么?我不吃早饭你也不是不知道。”玉姐的声音从头上飘下来,下面的人不约而同仰脸向楼上看去,见穿白色睡衣的玉姐正靠着栏杆梳头,头歪着,黑发沿面颊倾泻而下,不经意中显出一种少女的妩媚。国瑞偷眼看看三阿哥,见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我也不吃了。”三阿哥冲小英说,“你去吧,我们还有事情要谈。”
国瑞又惊了一下:三阿哥还要谈什么……他求助似地抬头看看楼上,玉姐已不在了。
三阿哥吸了口烟,说:我要在本市注册一个公司,想请你来做,全权主持。
国瑞抬眼看看三阿哥,没说什么,只在心里想:开什么玩笑。
这时市里接三阿哥的汽车开来了。
三阿哥和玉姐离家后,国瑞也离开了。反正在别墅无事可做,不如出去转转。
国瑞于下午五点多钟返回别墅,他发现大门紧闭。他敲门,没有开。再敲依然。又边敲边喊,没人应声。他十分惊讶,不知出了什么事。
他等在门外。天完全黑下以后,也未见别墅的人从外面回来,别墅里也没有灯光,像一只死了的巨兽。
人去楼空。这里好像发生了外星人劫持地球人的事。
无法,当晚他回到原先的“穴”。
小年这天国瑞回到了家。走之前他给老乡艾作家打了电话,问他是否回家过年。倒不是想与艾作家结伴而行,只是觉得应该联络一下,体现一下老乡情谊。艾阳说今年不回去了,又说回来后到他家里玩。
“出外”的人无论在年前的哪一天回家,离家大都在过了正月十五。过了十五,年也就算过去了。以往国瑞就是这样。而这遭他未到期就回了城。一反常规为的是陶凤。他正月初三那天去泊子村找陶凤,这天是传统走丈人家的日子,他并非把自己当成陶凤家的女婿,他没有这个资格。他选择这一天为的是避开陶东,他想这天狗日的陶东不在村。陶东是避开了,却没见着陶凤。陶凤爹说她的工作忙,单位不放假。他问陶凤在什么单位工作,回答说不晓得,陶凤的光棍哥哥也说不晓得。他不知道他们真不晓得还是陶凤不准说。不管怎样,他决定立刻回城。
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完全是一厢情愿,也于事无补,陶凤该找不着还是找不着。这更增添心中的失落与孤独。城市依然沉浸在年节的气氛里,而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他甚至想假若自己死在大街上,那会像死在街上的猫狗无人认领,想到这便感到不寒而栗。
他去芳芳发廊往紫石苑别墅里打电话。没人接,又给玉姐打手机。不开机,再给吴姐打,服务小姐说不在服务区,吴姐外出了?回家过年了?她的家在哪里?不在电信服务区就证明是个偏僻地场。吴姐真让人觉得神秘。
他失望地放下电话。问正在给人洗头的小侯回没回家过年,小侯说没回。他问为什么不回,小侯说这一行都这样呵。国瑞一下子记起陶凤爹说陶凤的单位不放假,心突地跳了一下。他想是不是陶凤干的也是“这一行”呢?也真是奇怪,一经生出这个念头便挥之不去,脑海里甚至浮现出陶凤为客人按摩以及……的画面。
他没心思与小侯多拉扯便出了芳芳发廊。心中充满着愤懑与痛苦,就像得知自己的老婆或情人(其实两样都不是)被别人奸污了那样。又恨不能寻遍全城的“这一行”,将陶凤找到。
且不说他对陶凤的认定只是主观臆断望风扑影,即使她真的做了“小姐”,要想从“小姐”的千军万马中找到也犹同大海捞针。尔后他也清楚了这一点,放弃了妄念。但他的烦躁情绪却没有平复,不仅如此反而变得更加乖戾与迷乱。他从陶凤想到寇兰想到玉姐想到小齐,甚至还想到吴姐,急切地想与她们中的一个人性交,不管是谁都行。出于报复?出于欲望?或是两者兼有,他并不清醒,也不去想。他想的只是如何从实际出发加以实施,在对人选的不断过滤及否定后最终只剩下小齐。因为几人中有确定地址能说找就找的只有小齐,是了,就是小齐。
与上回去登月楼觅妓寻嫖的情状如出一辙,心智迷乱的国瑞心中只鼓胀着一个字:日!日!日!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去登月楼。但事不如愿:小齐已经离开了这里。他问一个小姐知不知道小齐去了哪里,小姐回答不知。他立刻抓起电话要给小齐打传呼,可被那小姐止住,说电话坏了。他只得放下电话。讪讪地站立。小姐见状笑了,说大哥也别挑挑拣拣的了。不论干嘛我都不比那个小齐差呢。上楼吧上楼吧。国瑞看了小姐一眼,没吭声。小姐像摸透国瑞心思似的开始爬梯子“登楼”,边爬边回头召唤:大哥跟上,跟上。他就跟上。像吃了迷魂药似的。
和这个连名字也没来得及问的小姐干完了事,国瑞无比的后悔,并非是没从这小姐身上得到快乐,而是快乐之后发现付嫖资几乎让他倾囊而出。
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现在他成了一个真正的无产阶级。不折不扣的穷光蛋。他想起家乡形容这种情状的一句话:“穷得鸡巴摇铃铛。”
也许正是这句粗俗的乡语给走投无路的国瑞以启发,他想到了在曼都夜总会见到的那个“鸭子”,一清癯的黄头发青年……
·14·
尤凤伟作品
下部
四
(摘自案卷二)
我们并不想让你将所有经历当成故事讲,对于和案件无关的事我们毫无兴趣。但在一些重要方面也不会掉以轻心,草草放过。比如你的堕落蜕变过程,就必须要有所交待有所反省,因为这与你的犯罪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你清楚了吗?
是。
那就开始交待问题。
我承认堕落,有乱交现象,正月里共和三个女人发生过性关系。
温饱思淫欲。
实际情况,那时我最没有温饱。
那又怎么样?
我就当了……鸭子。
……男妓?
过了春节回来,没钱了。不能回家,紫石苑还关着大门,我走投无路,我就做了。在曼都夜总会坐台,一个女人雇了我。
啥样的女人?
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圆脸。
叫什么名字?
没问,也不能问,这是规矩。
说说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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