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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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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瑞问那你到底喝多少呵。腾一川说白酒一瓶欠点三瓶多点两瓶正好。国瑞说腾总是酒仙呵。腾一川说哪里,我不行。建中的钟总才是真正的酒仙,与他比我只能算个酒徒。他一次能喝三瓶白酒,三瓶葡萄酒再外加十瓶啤酒。而且喝完了酒还能再吃二斤以上饭食。国瑞在心里说真是个酒囊饭袋呀。腾一川似乎知道国瑞怎么想,又说幸亏建中是国企,不然叫他一个人就吃喝穷了。

国瑞不再吱声。酒的话题到此为止。腾一川又问了国隆公司的一些情况。不久就到了国隆公司所在地。

下车后国瑞打个愣怔,分明看见公司的车就停在大门口,刚平复下来的心又翻腾起来,火顶脑门。妈的,车明明闲着却说在外面,也欺人太甚。这事不能算完,得好好理正理正。他像堵截罪犯般一溜小跑上楼,然而跑到半途又戛然站住,那个一直盘据心头的疑虑冷丁浮出:是不是三阿哥不再信任自己,老匡才敢明目张胆挤对他?还有,一旦闹起来三阿哥会怎么看?会站在自己一边?或者由此会认为自己不能胜任,对自己丧失信心?

他亦丧失了兴师问罪的勇气,倒退着下了楼梯。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为自己找到一个台阶。

国瑞差不多每天都和常容容通一次电话。今天常容容打给他:明日他给常容容。他打电话多是出于礼貌,常容容则是向他通报一些事情,如写专访和拍广告的进展。“初稿写出来了,三千字。”“打印出来,主任正在看”;“长丰老总拍板了,投资三十万”;“广告脚本正在搞,决心搞出精品来”;“拍摄定了新世纪广告公司,从北京请名导。”

这天常容容在电话里说的是:“名导来了,晚上长丰老总请吃饭,你我都参加。”又说:“为保密起见不要坐公司的车,四点钟我到长虹去接你。”这是一个好消息。

四点钟还没下课,国瑞偷偷溜出来。刚出大门口,一辆出租开过来,车玻璃上印了一只纤纤小手。他上车后问句:“怎么这样早?”常容容说:“吃饭是六点,先找个地方定定妆。”国瑞歪头看看常容容说:“挺美的。”常容容笑说:“难得听到你赞美我,高兴。”

来到一家美容店。一位穿瘦身西装的青年上前询问:“先生小姐一起?”常容容说:“先生做。”说时已从包里掏出一本画报,翻到一处照片说:“发式照这样。”青年说:“没问题。”

经一套剪、洗、吹、喷、梳等程序下来,国瑞注视着镜子忍不住咧嘴笑了。用手做枪样指指镜子里的常容容。常容容也笑了。不出所料,常容容挎着国瑞走进宴会厅时在场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包括那个坐在首席上的大胡子导演。

“OK!”胡子导演把手往下一劈说。胡子导演名片上印着他拍摄的影视作品有《小羊儿乖乖》、《蚂蚁运输队》、《在红旗下长大》等十余部。可惜国瑞一部也没看。

吃完饭建中老总对“副陪”厂办主任说他有事不能继续陪,让他陪在座的出去放松放松。说完看了常容容一眼。常容容赶紧说我和国先生也有事,就不参加了。国瑞没吭声。可他是希望参加的,而且最好是去“海湾”。这些天对那事想得很厉害。

在酒店门口分手后,国瑞对常容容说你可没说饭后有事情呵。常容容瞥他一眼说你没看胖子(建中老总)看我是啥眼神?你就想把我丢给他?又说看样子今后得把你管起来,不然跟那些臭男人就学坏了。国瑞说好人学不坏。常容容说我的理论是坏人不能学好,好人可能学坏。国瑞问现在去哪儿?常容容说刚才你不是说作家艾阳是你老乡吗?咱们去拜访他,我想采访他。国瑞看看表说这么晚了。常容容说作家都是夜猫子,没关系。国瑞只得打电话。通了,他先通报了自己的名字,又等着对上号,便问去看看他可以不可以。艾阳说来吧。

车走过人民公园时国瑞触景生情,回想和小解、王玉城在这里过的那一夜。说起来时间过去还不到半年,可他觉得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景物依旧,人已四散。小解死活不知。王玉城孤身躺在医院里。自己曾答应帮他们,但没去做,既没努力打听小解的下落也没再去医院看王玉城。这很不应该。他感到内疚,心想这一两天便去趟医院,给王玉城带一筐水果。

门开后艾阳略显惊讶。问他最近的情况如何。他说很好,自己做起了公司,艾阳听着,嘴里不住说:很好很好很好。国瑞觉得自己像一个做出业绩的学生受到从前的老师的表扬,很是欣慰。

经征求意见,艾阳为常容容冲了咖啡,为国瑞倒了茶。也算见过世面的常容容在艾阳面前竟然有些拘谨,端坐、两膝并拢,像面对严师的女学生。当艾阳问她报社有多少人时,她不由撇了国瑞一眼,笑答:七十五人。艾阳说人不少呵。常容容问艾老师看我们的报纸吗?艾阳说看。常容容说请艾老师提意见吧。艾阳笑笑,说谈不上。我也只是看看标题,提不出什么意见。又问你负责哪个版?常容容说经济版。

话来语去气氛宽松了许多。常容容由女学生回归到女记者,说艾老师这么有名,可还是头一次见,好像也未在电视上看见艾老师。国瑞说:艾老师从来不上电视。艾阳说作家把书写出来放进书店就算完成任务,还上电视干什么?常容容说艾老师太正统了,信息时代,作家需要包装自己。听说电视台的《读书》栏目,作家都跑关系争着上,上一次书能多卖几万册。国瑞说你和电视台有关系让他们给艾老师做个节目吧?常容容说可以呀,只要艾老师同意,一切包在我身上。艾阳摇摇头说免了免了,不干那个。

你看看哪个在上面的作家不是在那里说傻话,让我说傻话可受不了。常容容对国瑞说:这次拍广告你手里拿一本艾老师的书。国瑞说可以。艾阳问拍什么广告。常容容把广告构想对艾阳说了。艾阳听了不住笑,说让上海滩的黑老大拿我的书,就算大明星不告你们侵权,我也要告呢?都笑了。

这时国瑞的手机响了,是吴姐。问他在哪儿,国瑞说了。吴姐问他的书好看吗?国瑞说好看。吴姐说那就给我要一本。国瑞当着艾阳的面不好说别的,只说可以可以。又问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吴姐说你的一个朋友把电话打到我这里,向我要你的电话,我不知他是什么人,没敢给。国瑞问他叫什么名字?吴姐说叫刘本和。国瑞“啊”了一声。刘本和就是狱友大块头。他想大块头出来了?他说你别告诉我的电话。他再打,留下他的电话,吴姐嗯了声,电话就挂了。

常容容抓紧时间对艾阳谈了想采访他的意思。艾阳说免了。

“谈谈吧,谈谈吧。”常容容动员说,“读者都想知道艾老师的情况。”

“没这么严重吧。”艾阳说。

“是这样。谈谈吧。”

“谈什么?”

“艾老师随便说点什么,大家都会感兴趣。”

“随便说?”艾阳笑了。“你们报纸敢登?”

“有什么不敢登?”常容容一顿又说:“艾老师也不反对三项基本原则。”

“看,这不就出来框框了?”艾阳说。

“我们可以不谈敏感话题,只谈文学。”常容容说。

“文学就不是敏感话题了?”艾阳问。

“我想不是。”常容容说。

“不见得。”

“艾老师说话很谨慎呵,可不可以这样:我向你提问,好回答就说,不好回答就罢。”

“有没有前提?”

“有。说真话。”

“为什么?”

“想听听艾老师的真实想法。”

“这难啊。”

“难也要听真话。”

“不好回答就不回答?”

“对。”

“那好,你问吧。”

“谢谢艾老师。”常容容做好记录的准备。然后冲艾阳一笑,问:“艾老师你对中国当代文坛怎么看?”

“……”

“艾老师你认为中国最好的作家有哪一些?”

“……”

“艾老师你怎样评价你自己和你的作品?”

“……”

“艾老师我看到你的作品大多是反映农村现实生活,可见你对农民很关注。请谈谈当今中国农民的真实处境是什么?”

“……”

常容容像泄气的皮球叹息一声。

“可你说了不好回答就不回答嘛。”艾阳说。

“所有的问题都不好回答么?”常容容有点不客气地问。

“对。”

常容容摇摇头。

“我可以向你提一个问题吗?”艾阳问。

“可以呀。”

“我也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也是说真话。”

“没问题。”

“好,你此时此刻对我怎么看?”

“这个……艾老师很幽默。”

“不对。”

“艾老师很有趣。”

“不对。”

“艾老师很有意思的。”

“也不对。”

“那是什么?”

“要我替你说?”

“说。”

“你想说:这人神经病。”

常容容大笑起来。国瑞也跟着笑了。

“我没说错吧?”艾阳问。

“不是的,哪敢对艾老师不敬呢。”常容容赶紧否认。

“艾作家的神经是不是真的有问题?”离开艾阳家在电梯间常容容问国瑞。

“没的事。”国瑞说。

“我看够呛。整天一个人在家,像只野兽关在笼子里,不疯才怪哩。”

国瑞不理她的茬,问:“送你回家?”

“不。”

“还干嘛?”

“咱们去蹦迪。”

“太晚了。”

“不晚。”常容容对国瑞嫣然一笑,撸起他的胳膊。

回顾了全天的工作又做了必要反省,国瑞看看表恰到规定的睡眠时间。温饱思淫欲,无所事事也是。他不敢磨蹭,省得想入非非,弄得难以入睡。正要关掉手机,却来了电话。这么晚会是谁呢?他看看显示出来的号码,惊了一下,是玉姐。这是玉姐头一次给他打电话,他想是不是玉姐要来呢?他迟疑着不接电话,直到铃息。

一下子睡意全无。心一阵阵作痛。从本意说,他期盼玉姐的到来。自从上回与玉姐通了电话,就一直惦念着这事,恨不得玉姐立刻来到身边。可后来他意识到不对不明智,太冒风险。本来便担心三阿哥对他和玉姐有怀疑,要再与玉姐往来无异于玩火。下场可悲。于是便断了这个念头。他不接电话是怕一旦玉姐开口自己无法对应,当然玉姐也可能不为这个,可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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