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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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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遭又是这样。国瑞等得失去了耐心,刚要去扑克“够级”那边观战,却来了一个人,是腾一川。而腾一川并没有下棋的意思,边掏烟边说咱俩聊聊。

腾一川吸了一口烟,说:“有些话本不该说,可还是想说出来,供你参考。上回你和我谈的国隆公司的情况,我回去想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太正常。”

国瑞微微一怔,问:“怎么不正常?”

腾一川说:“很多方面。怪怪的。”

国瑞问:“公司不都这样么?”

腾一川摇摇头。

腾一川连着吸了两口烟。又说:“我只是担心出什么问题,几百几千万的资金流动不是小事。”

国瑞问:“为机场项目筹资能有什么问题呢?”

腾一川说:“不在于为哪个项目筹资,而在于你这个法人有没有控制权,有自然没问题,否则便令人担心。”

国瑞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腾一川指出的正是目前国隆公司和他自己的实际情况。

腾一川把烟掐死说:“也许我多虑了,因我们是同学是熟人,就说出来了,供你参考,备而无患嘛。”

国瑞点点头,由衷说:“谢谢你腾总。”

这时到了上课时间。

“一石激起千层浪”。腾一川的告诫在国瑞心里掀起阵阵波澜,课堂上老师讲的什么他就听不见了。

他想应尽早看看公司的账目。腾一川说得对,备而无患。

(摘自国瑞案卷三——日记一则)

许多年没记日记了。想想损失很大,人生历程中的许多本该用文字留存下来的都没有记录下来,这是一种对自己不负责任的态度。我——一个农民的儿子,经历了坎坎坷坷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我感到欣慰与自豪,同时也深为珍惜。相信如果能把这一串歪歪扭扭又勇往直前的脚印在百年之后展现于我的子孙后代面前,定有激发他们施展人生价值的作用。鉴于此,下决心从今天——一个有意义的日子开始记日记。尽管有些麻烦,但可借此驱逐自己身上的惰气,意义重大。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二日:

今天是个好日子。首先历时三个月的高级经理人员培训班圆满结束,在上午举行了结业典礼。市委陈书记、黄市长等市领导都出席了会议,亲手把结业证书发给我们学员。陈书记、黄市长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所有这一切都证明市领导对这个培训班的重视。电视台的本市新闻报道了会议消息。我看见了自己的“光辉形象”,我端详电视画面上的自己还真像个人物。好好干。干出成就来。

下午去看望陶凤。她很好。我拥抱和亲吻了她,她没有拒斥。更让我高兴的是她同意随我回家扫墓,条件是不在村里落宿,这没问题。反正有车,送她回家看看。第二天再接了返城。

去商店买回家带的东西,哥、嫂、侄都有份。

确是好事连连。傍晚回公司见到老匡,他说老板正想法解决我的城市户口问题。太好了。自己做梦都想这件事。如能办成可以说是我人生的一个里程碑。感谢宫总。

吴姐打电话说和寇兰有了联系,没多说。知道了她的下落就足以让人高兴。改日见她,定要重谢。自己能有今天,她功不可没。

晚饭后接常容容电话,说明晚到她家喝酒,应允。有“大奖”不去才是傻瓜。

又看了一遍晚间电视新闻。

(日记在案卷只见到这一则,这与第二天的变故有关。)

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早晨。国瑞起床,穿衣、如厕、洗刷、吃早餐(开水冲桃酥),整装整容,然后提包出门……

时令已过小满,天明显见长,不到八点日头便明晃晃悬在东天。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与万物一同沐浴着日光的国瑞在心里想,心情难得的好。

从住处到公司大约有一站地,步行十几分钟。新区新路,马路两边耸立着幢幢高楼大厦。这是城市的金融商业区,人称东方的曼哈顿。国瑞每每从这里经过,心里便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也有一种成就感。他有一种癖好:数楼层。是一种强迫意识:只要看到一座高楼,便要数一数有多少层高(可谓如数家珍),数过后便感叹一声:呵,这么高。从感叹中得到欢欣。他从这条马路已来回走了几个月,高楼已尽数数完。他已明确:三十层以上高楼二十四幢,五十层以上三幢。在这座城市里,像国瑞这般痴迷于此的想不会有第二人。

可以说行走的过程也是国瑞情绪提升的过程,当国瑞到达公司时心中便鼓胀着一腔豪情。在这种豪情下他做着本不属于他这个一把手做的活计:扫地抹桌,清理垃圾。一般是在快干完的时候,小孙踏着钟点来了,然后是小许,最后是老匡。坐车的比步行的晚到,国瑞每每想到兔子与乌龟赛跑的寓言。

今天有些反常,早过了八点,人没来一个。他没多想。给自己冲上一杯茶,然后在办公桌前坐下,他想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今天是培训班毕业后的头一天上班,根据宫总的说法,从现在起自己应挑起公司重担,一心扑在工作上。首先得让老匡把公司整个运转情况向他做个介绍(如果不说汇报的话),然后让小孙拿账本给他看看。那天腾一川向他坦陈国隆公司运行机制,尽管他觉得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他似乎觉得腾对宫做法的疑虑是境界上的差异),但既然自己开始主持工作,便应该对公司事物特别是重要事物统管做到心中有数。他也告诫自己,要注意方式方法,注意分寸,不要让老匡难堪,让他觉出自己“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在非原则问题上(比方“海湾”消费的单据不用他签字)不要斤斤计较,慢慢纠正,慢慢理顺。这么想国瑞的心情依然平和如初。

不知不觉到了九点,还没人来上班。他疑惑起来,想这有些不对头。堵交通?不会。马路堵车不堵人。有事请假?不会一齐。他想出一种可能:有什么活动一起去参加。这种情况以前有过。这么想心里便升起一丝不悦:老匡本知道他已开始全天上班,有活动怎不和他通一通?太不应该了。如果放在以前尚情有可原,可现在就“过杠”。他想不妨将今天作为一个分水岭,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今后的事要钉是钉铆是铆。这不是个人抓权,而是从工作出发。他抓起电话,拨了老都的手机,关机。又拨小许,关机。再拨老匡还是关机。最后拨了小孙,依然还是不通。他大惑不解。

整个上午他都心慌意乱,对发生的事百思不解。他想起春节前紫石苑别墅发生的事:大门紧闭,人去楼空。

他不敢离开,怕来电话接不着,只能等着。

直到中午,仍人声(电话)两无。

他不想吃饭,不饿。

他继续等候。心想如果活动是半天时间,那么他们在外面吃了午饭便会赶回公司。

等到下午两点多,他完全失望了。知道等也是白等,他决定自己也走,省得在这里守着哑巴电话生气。

出了公司坐公交大巴来到东部新区。他来看那个卖不出去的别墅庄园。

别墅庄园坐落在一个面海的山坡上,位置上佳。也许正是因为地价太贵,工程造价太高,一幢幢别墅楼紧凑在一起。这便犯了有钱人择居之大忌。遭冷落也是必然。国瑞眺望着日光下像一群濒死怪兽般的楼房,心中生出另一种感受。

他又依次给老都、老匡、小许打了一遍手机。仍旧是全部关机。真是见了鬼了。他在心里骂。

他抬头看看天,日头已偏向西方。他想去洗个澡,彻底干净干净自己,因为晚上约好到常容容那里去。常容容大奖奖什么他很清楚。

他就近去到一家叫“波浪”的洗浴中心,服务台小姐向他推荐各种“套浴”。他说没时间,只单洗个澡。

洗澡包含着桑拿,时间不限,他慢悠悠地洗,晃悠悠地蒸。把自己这一百多斤当成一道大菜仔仔细细“烹调”。这中间食客常容容不断在眼前浮现,弄得他一阵阵心跳。

洗完澡他想到休息厅磨蹭到天黑。换浴衣时从衣橱里取了手机带上,防止这段时间有电话接不着。在休息厅的沙发床上躺下后他感到有些疲劳,看了两眼电视便开始迷糊。耳边嗡嗡着临铺客人和给他捏脚的小姐的窃窃私语。好像是谈小姐家乡的事。后来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是手机振铃把他惊醒。他摸起电话习惯地看液晶显示,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就直接接了。

“国瑞吗?是国瑞吗?”急促的女声。

“我是。你是?”

“我是龚玉。”

“啊,啊。”知道是玉姐他兀地慌张起来。

“国瑞,你现在在哪儿?”玉姐的声音尖厉,走样。

“我在……在外面。”

“不在公司?”

“不在。”

“不在住处?”

“不在。”

“太好了,这就好了。”玉姐放松地吁了口气,已可以听出是她的声音了,“国瑞你听我说,公司出事了,你现在很危险……”

“啊!啊!”国瑞头嗡地一声响,眼光下意识地往四周扫扫。

“事情很突然,你千万记住,不要回公司,也不要回住处。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别让任何人知道你在哪里,你听见了吗?”玉姐说。

“听,听见了,可……”国瑞像要哭出来,“我没做犯法事呵。”

“现在没时间详细说,赶紧找地方躲起来。我还会和你联系。”玉姐说完挂了电话。

国瑞躺着一动不动。心像要从喉咙外面蹦出来。玉姐没告诉他公司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他相信自己正面临危险,说不定公安正在追捕。他一下子想到今天老匡等人的失踪,现在明白事出有因,他们提前得到了消息,溜之大吉。他们跑了,把他甩给公安,这就是事实真相。

他已顾不上恨什么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听玉姐的话,找地方躲起来。

他边穿衣边考虑躲到哪里去。直到走出洗浴中心大门,他也没想出个可供藏匿的地方。

天已落黑。西天晚霞与城市的灯光融为一体,绚丽无比。快到与常容容约会时间。他知道这事是不成了,此一时彼一时,顾不上而且没理由连累了人家常容容。

同样不能连累的还有其他一些人:吴姐、艾阳、小解、国通……

回家?回家怎么样?国瑞权衡这种可能时已开始漫步行走在都市辉煌的夜景里。回家也不成。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事往“庙”里躲,不是大傻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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