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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中国知青在缅甸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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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阿淳的中国小伙子

其实我本来并不想带峰云去中缅边境。到那样的地方去,我比较习惯于独来独往,这样一切都比较简单,很多事皆可由我来决定,即不用担心谁,也不必在出问题的时候互相埋怨。

更何况,峰云是个女孩子。

更何况,我和她不是亲戚,不是恋人,只是老乡,是有很

多年交情的老朋友。

路过昆明的时候,我特意拿出一个白天去她家里看她。那时候学校都放假了,我们跟往常一样聊得淋漓尽致,南北西东无所不包,跟往常一样我在她家里大吃了一顿,于是看看天色不早了,我准备像往常一样跟她道别。

“我得走了。”我看看手表,站起身朝外走。

在她家门口,她照例说了些要我保重,多加小心之类的叮嘱的话,我便一一点头应着。然后,她会像往常我来看她一样,或者说,无论谁去看谁,每次道别的时候都是她先转过身去走开,我目送她远去然后走我的路,这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因为很多年前,有一次我们道别的时候她对我说:“我先走,我不愿在说了‘再见’以后还看着别人的背。”从那儿以后,这默契便始终存在。

可是这一次她竟没有转身先走进家门,而是站住了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事吗?……”

“我说―”

我们同时出口,于是我等着她的下文。

“我说,这次我能不能跟你去中缅边境?”她说出这句话仿佛如释重负。

“什么?”我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总有些怀疑这是否是她的恶作剧,可是,从这件事上我又看不出可以挖掘出哪一类恶作剧的体裁。

峰云仿佛一下子拉开了闸,开始滔滔不绝地向我列数她与我同行的意义;她说与别人攀谈的时候,她可以发挥性别优势;查阅资料的时候,她可以作我的助手;她的英语比我好,也许能,不,是一定能派上用场;她还懂得很多伤病护理方面的知识,她甚至读过在野外如何求生的书……总而言之,她去的必要性简直比我去的必要性还大。

“这样说来,不如你一个人去吧,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我在昆明等你的好消息。”我打趣她。

不过最终我也没能战胜她的诚恳和狡诈,我答应她同行。

“不过一切得听我的。”长途车驶出昆明很远了我才想来补充这至关重要的一句。

“再说吧。”她漫不经心地说。于是我觉得自己太没用。

在缅甸的一家小旅店,为了一致行动的方便,住宿时我们只好两个人要了一间双人客房。面对老板殷勤的笑脸,我也只有做出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来,我想她准把我们当成过境私奔的恋人了。

我们每天都在街上逛来逛去,跟陌生人搭一搭腔,有时则按朋友的指点去拜访别人。说实话,在大部分情形下峰云都是一份累赘。比如跟别人交谈吧,一对一更容易深入,更容易消除心理上的障碍,而二对一看上去更像起哄。有时候她脸上夸张的好奇神情令我非常扫兴,我毫不客气地向她指出了这一点。

“我会注意。”她随和地说。

有时候我也会给她几个小时的“自由行动”时间,但毕竟她是我带过来的,对她的安全我是不敢掉以轻心的,因此大部分时间里,即使她添了不少麻烦,我也一定揪上她。

她肯定是在那些有限的“自由行动”的时间里结识了张健的。反正有一天晚上,她两眼放光地从房间那头的她的床上爬起来,把似睡非睡的我摇醒了说:“我在本地遇见了一个中国人。”

“哦?!”我睡意全消。其实,遇上过境的同胞也算不得太新鲜的事,但是她竟然独自结识陌生人,并且一定交谈过,这让我很后怕。

“不要随便跟乱七八糟的人聊天!”我没好气地呵斥了她一句,然后急不可待地问:“他(她)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跟他(她)讲了什么没有?你的身份?我的身份?我们的住处?!”

“别搞得那么紧张好不好!我没有随便跟别人聊天!他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他叫张健,跑过来五年了,他现在一家商行做事。”峰云高声辩解道。

我真惊诧女孩子们了解问题的方式,在有限的时间里她是如何弄清人们最不愿透露的这些基本情况的呢?当然,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张健说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包括这个名字。

这时峰云已经郑重地向我宣布,这个所谓张健是她在境外遇见的第一个中国人,她对他的事很感性趣,她与他的接触还将继续下去,并且他们已经约好第二天上午在一家卖茶点的小铺子里见面……

经过双方的“协商”,第一我跟峰云讲定明天早晨我要暗中与她同行,第二,以后她与这个人的任何接触我都须在场,第三,见面的地点只能在公共场所,峰云不可以带他来我们的住处,也决不能随他去任何地方……

第二天早晨,按峰云的叙述,我提前半小时来到街角一间小铺,要了份茶点慢慢吃着。其后的半个小时之内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但凭直觉我断定那个中等身材,眼睛细长的男人就是峰云所说的张健,在一群缅甸人和其他少数民族人中认一个中国北方人,并不是很困难。

果然,峰云进来以后,目不斜视地朝那个青年走去。两人似乎已不再生疏,很随意地交谈着。

两个小时以后,两人起身,各自迈出了铺子的门。

在随后的几天里,我成了峰云的私家保镖,她每次跟那个人谈话,我都远远地找个角落坐下。晚上回到旅店,她便或多或少地给我讲些关于张健的故事。多,还是少,全凭她的情绪,或者不如说,全看那天张健讲了哪段故事,讲了那些感想。

几天以后峰云的故事续完了,张健这个人也忽然从我们的生活中自动消失了。峰云再没有跟他见过面,也绝少再提起他。我怀疑张健这个人是天意安排给人间的,所以尽管他的身世并无多少雄奇悲惨的传奇意味,我还是记住了他的名字和故事。

张健(我至今不知这名字的真假,姑且这样叫他吧)越境的理由太简单了―他的女朋友忽然失踪了,她是个云南姑娘,性情温和,面容虽不太漂亮,但很可爱,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淳。张健和淳要好了两年多,感情很好。但是淳忽然就失踪了。张健问了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没有任何消息。

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不见了,这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也多少有点恐怖。张健此刻才感到淳已经渗透进了他的生活,以至于淳不见了以后他无时无刻不想到她。这种想念在半年后变成了一个悬念,他总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总想把这个迷解开。淳失踪以前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她何以会忽然便消失了呢?

张健本不是一个多么出色的人,自从淳走了以后,他更加颓唐和萎靡。他的生命中缺少一个契机,帮他从眼前消沉的困境中走出来。

有一天,他又在温习与淳在一起的每个细节,每句交谈,忽然一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记起有一次淳说过,她很向往有一段境外生活的经历,比如缅甸、印度这种东方的、充满神秘色彩的国家。……

淳越境了。这个念头起初只是张健脑海中的一个火花,后来便逐渐烧成了一把火,烘着他、烤着他,让他坐立不安,逼着他抉择,

对于此刻的张健,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抉择的问题。当淳已越境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形成以后,他马上想到的是随她去,去找她。总之他觉得一刻也不能耽搁,一定要有所行动。而他意识中的“行动”自然不会是振作精神,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不,他的新生不在本地,他的新生在异国。在异国神秘地土地上,疯狂地寻觅自己的淳,找到淳以后,他的新生活才开始,或者不如说,他与淳的日子才有了新的延续。他清晰地感到这将是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他觉得有些东西在冥冥中指引着他,推动着他。

张健活了25岁,从来没有像那一段时间中那么兴奋过,他日渐消瘦,两颊绯红,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彩。熟悉他的人都感到很吃惊。因为在他们眼中,张健尽管是个北方汉子,然而他从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人,他总是平平的。在他的生活中似乎从来没有过什么特殊的经历,他的眼睛里也从未闪烁过这样滚烫的光彩。

他怎么了?

一个星期以后,认识张健的人得到了消息:张健失踪了。

先是他的女朋友淳,现在又是他本身莫名其妙地失踪。好事者推测,一定有什么神秘的外力施在这一对恋人身上,比如气功师的搬运,比如某种磁力的吸引……否则这事情无法解释得通。

自以为被命运牵引过境的张健现在如何了?此刻,在国境线的那边,他正带着他面颊上的绯红和眼睛里的光彩四处奔波,寻找淳,或者不如说,寻找着他生命中的契机。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两个月……他的缅语有了很大进步,他甚至开始学习少数民族的土语。他跑了很多路,弄熟了很多地方,他还找了件卖苦力的工作―给一家商行送货,提货。对于想少付工资多干活的顾主来说,张健这样的人自然是最佳雇员的人选。

张健总觉得淳就在某地的一条街上正缓缓行走,他只需赶到那条街,跑上去抓住淳的手臂,似乎他也就抓住了日子,可以定下心来做点什么。

张健不在乎生活艰苦,他此刻依然被胸中的火灼烧着。其他一切,都只是为了这团火而存在,因了这团火才有意义。

他生活得很苦。

每周他连续工作四天,另外的三天,他可以休息。而在那四天中,他每天需工作16个小时以上。有时候前三天他没日没夜地干,尽量多压缩出一天来,争取更多的时间去寻找淳。另一方面,他得吃饭,得交房租,他得出去四处奔走,这些都需要钱!他几乎是在不要命地干。一个人的精神有所支撑的时候,他就能迸发出巨大的活力和耐力,但这种孤注一掷的“赌博”是很危险的,因为靠某个兴奋点支撑着的生命的桅杆是异常脆弱的,一待兴奋点减弱或消失,就会船翻桅断。

张健的兴奋点没有降低,反而在逐渐升高。有一天,商行里的一个推销员偶然在与别人聊天时说了一句:“这次我可跑了不少的路……”事情真巧,张健正好听见了这一句,是命运的安排吗?他即没听见前言,也没听到后语,独独这一句钻进了他的耳朵!

张健眼前倏地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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