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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棋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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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金妹和关飞鸾把梁佩芬扶了起来。梁佩芬一边扣上睡衣扣子,一边啪嗒啪嗒掉泪。有那么一瞬间,恻隐之心在我胸中飞快掠过。我得承认,这种恻隐之心对我是很要命的,它注定我当不了一名铁腕的监狱警官。

我狂怒地喝斥吕金妹和关飞鸾:“深更半夜的,你们两个动手打人,想造反?啊?!快坦白,到底想干啥?”

那两个无赖的目光越过我的双肩投向号房门外,大概已经想到这晚只有我一个新来的管教干部值夜班,紧张的神色就放松多了,都抢着说:“报告中队长,是梁佩芬先动手打人!”

吕金妹二十二岁,是个卖淫兼介绍卖淫的双料货;关飞鸾更年轻,才十九岁,是个贩毒犯。这两个家伙都是三中队有名的刺儿头,三天两日惹事生非,又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看这会儿她们那个熊样吧,身上除了裤衩、乳罩,差不多“全裸”了!她们一边说着,一边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想站得舒服些,已经悄悄改变了立正的姿势。吕金妹弯起一条腿,还伸出食指朝梁佩芬指指画画。关飞鸾叉起一只手,把水蛇腰弯曲成一个S形。

我感到一阵恶心,大声吼道:“站好!都给我站好!身上没骨头怎么的?”

吕金妹和关飞鸾挺直身子站好了。我又追问她们是怎么打起来的。吕金妹说:“报告中队长,熄灯铃声一响,我就好好儿睡觉啦,可是一会儿,尿儿憋得不行,我就下床小便。我这不是睡在梁佩芬的上床吗?我下床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梁佩芬的胳膊儿踩了一脚,我马上就说对不起,连声儿道歉,可是,梁佩芬一蹦下床来就给我一拳”

吕金妹唠唠叨叨说着,一口一个“儿”的,卷着大舌头,故意学着我说话的京腔京调,把除了梁佩芬之外的女犯都逗得轻声笑起来。她这一套鬼话我自然不会轻信,可是关飞鸾也一口咬定是梁佩芬先动的手。

我说:“关飞鸾,你敢作伪证,而且跟着一块儿打人,你将罪加一等!”

“报告中队长!”关飞鸾装出一副可怜相,“真的,我是起来拉架的,梁佩芬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也打了!我这话要有半滴水分,你怎么罚我我都认!”

我把目光转向梁佩芬:“梁佩芬,你说说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我对梁佩芬说话不知不觉中就变得客气温和了。因为她是挨打的,还是因为她当过副市长?

梁佩芬嗫嚅着,正想回答我,抬头翻了吕金妹一眼,吕金妹立马回她一个凶狠的目光。梁佩芬马上闭嘴沉默了。我看出其中有什么蹊跷,一再追问梁佩芬,梁佩芬就是不敢吭声。

我把目光转向其他女犯,这才看见谢芳站在自己的床前一个劲颤抖,就像秋风中的一片枯叶。我心里有点纳闷儿,这个侵占犯谢芳,什么时候都像一只小白鼠似的,眼睛总是顺顺的不敢看人,身子总是簌簌地缩成一团。如果说清水潭女监一千多名女犯中有一名最胆小最老实的女犯,就是谢芳了。

我问谢芳是谁先动的手。谢芳结结巴巴说,她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起床去劝架,她们已经打成一团。

再问其他女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她们是在我进了号房以后才醒过来的。吕金妹更神气了,又一口咬定是梁佩芬先动的手。她卷着大舌头饶舌:“报告中队长,你只要想想梁佩芬平时那个德性儿,连你们干部她也不放在眼里,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她还不是开口就骂,动手就打呀!”

吕金妹的南腔北调又引起女犯们一阵轻笑。可是,这笑声戛然而止,就像一堆枯叶忽然被一阵大风哗啦啦刮跑,全号房顿时鸦雀无声。只听一阵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一个武高武大的女警官通、通、通走了进来。

我不用回头,仅从号房里陡地紧张的空气,从女犯们一下子都站得笔直的身姿,从她们那种像耗子见到猫一样恐慌的眼神,就能猜到是大队长洪月娥及时赶到了。我来女监虽然不久,已经多次亲眼目睹,不管女犯们争吵干仗闹得多凶,只要洪月娥一到现场,女犯们全像霜打的茄子,立马就勾头耷脑静下来。

我轻吁一口气,心想现在有你们好看的了!

洪月娥往前跨了一步,也不说话,只用两道利剑似的目光往女犯们身上篦过来又犁过去,吕金妹等齐刷刷低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出。我感到洪月娥似乎用了一种魔法,把女犯们都钉在地上,不能动弹,不能开口。号房里很静,我清晰地听见女犯们的呼吸和心跳。

洪月娥毕竟是个老狱警,一张“包公”脸叫女犯们一看就打哆嗦。她善于运用犀利而威严的目光,制造一种令人颤栗的静场。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我感到这肃静中仿佛有强大的冲击波,一阵一阵向心中有鬼的女犯们刺去。一会儿,吕金妹脸孔陡地变白,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她终于经不起洪月娥目光的针灸,怯怯地抬眼瞟了瞟洪月娥,轻声说道:

“报告大队长,是梁佩芬先动手打人!”

关飞鸾也跟着说:“报告大队长,真的是梁佩芬先动手。”

“你们这两个臭婊子!还敢恶人先告状!”洪月娥从齿缝里挤出一连串粗话。我发现我们的大队长骂起囚犯来词汇特丰富,就像在电脑里按了一个重码字,一连串同音词一下子蹦出来。

我感到一股寒风从耳畔掠过。接着,看见洪月娥手中的电警棍刷地一下飞到吕金妹、关飞鸾身上,炸出一串串幽蓝而美丽的电火花,同时嗅到一股鸡毛烧焦的气味在号房里飘散开来。吕金妹和关飞鸾惊叫一声,立时矮了半截,扑通跪在地板上。

洪月娥冷笑道:“哈哈!怎么样?还敢不敢闹事?”

吕金妹、关飞鸾双手抱头,不断告饶:“报告大队长!不敢了!不敢了!”

“起立!”洪月娥吼了一声。

吕金妹、关飞鸾站了起来,双手依然护着脑瓜,双膝依然簌簌战栗。

洪月娥又下令道:“向前三步走!”

吕金妹、关飞鸾老老实实向前跨了三步。

洪月娥从兜里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哐当一声扔在桌子上:

“你们自己动手吧!”

吕金妹和关飞鸾哭丧着脸,又连声求饶。洪月娥不依,抖了抖手中的电警棍。吕金妹和关飞鸾就乖乖地动手,各自套上一只手铐,咔嚓一声下了锁。

洪月娥骂道:“现在舒服了吧,贱货!”她举起电警棍在空中抡了一圈。“你们都给我听着,谁敢再乱说乱动,就看这两个贱货!”

洪月娥一个漂亮的转身,迈着雄赳赳的步伐走出号房。

我跟了出去,在洪月娥耳边提醒道:“大队长,还有梁佩芬呢!”

“嗯?怎么样?我一看就知道她是个挨打的,”洪月娥边走边说,“她,就免于处分吧。”

我说:“她也许被打伤了,要不要送她去医务所”

洪月娥“哦”了一声,又回到9号号房。她扳着梁佩芬的身子,前看看,后瞅瞅,说:“嗯,梁佩芬,你嘴巴流血了,痛吗?”

梁佩芬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报告大队长,我全身都痛,我要求住院检查,保外就医。”

“啊哈!”洪月娥夸张地叫了一声,“梁佩芬,你倒想得美!

保外就医?不就是脸上破点皮,牙齿出点血么,自己到水房洗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是!”梁佩芬站直了身子,像蚊子一样哼哼,“报告大队长,我这就去洗洗!”

洪月娥向女犯们挥了挥手中的电警棍:“你们都去睡吧,还站着干吗?明天还得干活!”

女犯们手脚麻利地上了床。电灯也关了。9号号房霎时听不到一点声音。

我万分惊讶,一场斗殴纠纷,片刻就被洪月娥干脆利落地平息了。更让我纳闷的,是从来不肯按《罪犯改造行为规范》说话的前副市长梁佩芬,第一次学会说“报告”这个罪犯的常用语了。

一物降一物,盐水卤豆腐。我想,在洪月娥的电警棍下,再烈的牝马也会被驯化成一头小羊羔吧。

任思嘉——

回到大队部办公室,我问洪月娥要把吕金妹和关飞鸾铐到什么时候。洪月娥说:“那还用说,晾她们一个通宵!”

我说:“她们可是光着身子呢,夜里天气很冷!”

“冻不死她们。我的书呆子!”

“可是,她们如果要上卫生间呢?”

“一块儿上呀,这就叫一根草绳拴两个蚂蚱,逃不了你,也跑不了他。哈哈!我叫她们还敢再闹事!”

我看见洪月娥为自己想出这种惩罚罪犯的绝招而十分自得,齿间忽然掠过一阵吃冰淇淋的寒意。这绝招大队长看来是很常用的,可是,现代监狱的文明管理,能一直沿袭这老一套吗?但我是一名新警官,不敢直接这样提问题,就转了个弯子问道:“大队长,到底是谁先动的手,还没弄清楚呢?”

洪月娥说:“急啥?先晾她们一宿再说。对付这些贱骨头,就得先杀杀她们的威风。她打她的,我打我的。一个大队两百多号女犯,我们才二十几名管教,一出事就跟着她们打转转,不被她们累死才怪!”

大队长这个看法也许不无道理。那几个家伙,公然敢在号房里斗殴,真是无视监规,目无法纪!

“岂止是斗殴!”洪月娥说,“你看吕金妹和关飞鸾那个狼狈为奸的样子,也许能挖出个地下小团伙呢!”

我大吃一惊。我知道狱中如果出现什么小团伙,那是多么严重的事件。可是,我这个中队长怎么毫无察觉呢?“我看吕金妹、关飞鸾背后准有啥见不得人的事。”洪月娥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说,“我早发现这两个贱货总是鬼鬼祟祟、勾勾搭搭的,只是一时还没抓住她们的把柄。现在好了,她们的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我们正好来个顺藤摸瓜,你得给我好好查一查!”

洪月娥说完用信赖的目光瞅着我。

“我?”我大吃一惊。我不知道大队长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

“对,明天你就提审她们。这一段生产任务太紧,快把我累死了,我压根儿顾不过来”洪月娥伸了个懒腰,把这事撂给我就想走。

“可是我,大队长”我连忙拦住洪月娥,想说说自己的困难。我是个刚到任不久的中队长,对全中队五十多名女犯并不知根摸底,哪能担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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