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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棋 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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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哈哈大笑。我说:“我今天这个发言也是被逼出来的。

看看洪队她们几个,气势汹汹的,大帽子一顶比一顶可怕!”

“小任,你在上面说,我在下面听,心里比你更紧张呀!可你,一张小嘴有多溜,愈说愈来劲,像作报告似的。”

“章姐,我今天也是豁出去了,你知道我在发言之前想了些啥?”

“想些啥?”

“我想,前有追兵,后无退路,我只有背水一战!有啥了不起的?苏格拉底、伽利略、布鲁诺,为了真理上断头台都不眨一眨眼,我怕啥?最多是打起铺盖卷儿走人我怕啥!”

“小任,你真行!”章彬彬异常亲热地拥抱我。

洪月娥——

总部干部扩大会结束的时候,有许多人走过去跟章彬彬、任思嘉握手,陪笑,说话。她们到底说了些啥,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看得出来,通过这场大辩论,干警们可是一下子就高看了章彬彬和任思嘉。

这一仗输得这样惨,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呀!我洪月娥是何等人物?是“铁拳头”,是模范警察。十多年来,在第五大队我洪月娥说话,啥时候不是一呼百应,一锤定音。可是,自从来了个任思嘉,跟章彬彬串通一气,事事跟我过不去,我要向西,她们向东;我要向北,她们向南。第五大队从此就乱了套。

出了会场,章彬彬招呼我跟她们一块儿回“女儿国”宿舍。

我装作没听见,头一撇,扯开大步抢前走了。身后传来任思嘉和章彬彬咯咯的笑声。多得意多张狂啊,瞧她们那德性!

开门进了屋,看见朱亦龙已经挺尸一样挺在我床上。他有我的房门钥匙,我家早就成了他家。

“怎么这样晚才回来?洪大队长真是一心扑在工作上,饭也顾不上吃啦!”朱亦龙懒洋洋地坐起来。

我说:“开会。”

“开啥会?”

“开改革的会。”

“新鲜,改革?大牢有啥好改革?”

“你这人烦不烦?我开老半天会,饭没吃,水没喝,不怕我累死不成?”

朱亦龙这才变戏法一样从礼品盒里变出烧鸡、烤鸭、卤菜、啤酒什么的,七荤八素摆满了小饭桌。

“来来来,”朱亦龙说,“咱们今天得好好庆祝一下。”

我说:“又有啥屁事好庆祝的?”

朱亦龙从公文包里掏出两个红本本,说:“这是房产证,这是土地证。杨罗亭送的那套单元房,一切手续都办妥了,归你洪月娥所有。这还不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我接过那两本红本本看了看,那上面的产权所有者,果然一清二楚写着“洪月娥”。我这才舒心地笑了一下:“杨罗亭这家伙倒还讲信用,可是住这样的房子,我心里不踏实。”

朱亦龙说:“梁佩芬、杨罗亭过几天就要出国了,你还不踏实个啥?”

“出国?出啥国?”

“去瑙鲁。”

“瑙鲁在哪里?”

“那是个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还没有西源市大哩,全国才一万多人口。近几年来,中国人去了很多,花几千美元就能买一张护照。”

我的心马上就提了起来,问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听谁说的?”

“杨罗亭亲口对我说的。自从咱帮他把梁佩芬弄出去,他就忒感谢我,跟我忒铁。”

“坏了,坏了!梁佩芬和杨罗亭一走,万一追查起来,我的责任就大了!”

朱亦龙却嘿嘿地笑。“你真是个二百五,他们这一走,死无对证,谁还会找你负责呀?”

我这才回过神来,也轻轻地笑了:“梁佩芬的案子不是判了很重的罚款吗?他们还有钱出国?”

“如今的大官们贪污受贿,心狠着哪,动不动就是几百万、几千万。他们国内有存款,国外兴许还有存款。抄家呀,罚款呀,根本动不了他们身上几根毫毛,只要一出了号子,他们就溜到外国去过神仙日子。要不,人家会那么大方,一出手就送你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

朱亦龙知道的事情就是比我多。他不仅是我的老公、情人,更是我的生活教员。我有过不去的沟坎,他会使劲拉扯一把;我工作上碰到麻烦,他三言两语也能解开我心头的疙瘩。吃过饭后,他龇牙咧嘴地剔着牙齿的时候,我把下午会上的争论一五一十地跟他学说了一遍。我想听听他有啥高招。

朱亦龙听着听着,突然把牙签掐成两截,使劲捺在烟灰缸里,说:“嚯,还有这等新鲜事?你把她们搞的那个鸟方案给我看看。”

朱亦龙看完五大队管教改革方案,叫苦不迭。他说:“坏了,坏了!照这么搞法,咱们的财路不是给断了?”“你是说限制了女犯劳动时间,咱就不能叫女犯加班加点了,是吗?”

“是呀!还有,你看,一天的活计只限干八个小时,星期天和节假日,还要保证女犯的休息,这样七除八扣,还能从女犯身上榨出多少油水?”

“这事我自然也想到的,所以一开头,我就拼命反对这个狗屁改革方案。”

“咋样?这个方案还是通过了?”

“总部的头头们都很欣赏呢,能不通过吗?”我马上又安慰说,“不过,咱们也别太贪心了,把你们公司给的生产指标往下压一压,把次品率往上抬一抬,我们该挣的钱,也不会少多少的。”

朱亦龙皱着眉头说:“我更担心你这大队长当不久了。你这个破官儿一撸,车间不归你管,咱们攒屁钱!”

“你别唬我吧!我不信!”

“你不信!”朱亦龙开导我。“现在是讲文明管教,什么耐心说服呀,以情感人呀,你呀,跟不上趟了,老是一副‘铁拳头’、‘铁拳头’,这个大队长还有你的份?”

这一点我可不能信服朱亦龙,当然,更不会信服章彬彬和任思嘉。如果没有“铁拳头”,还能治住那些“畜牲”?这个世界上还需要监狱?哼,笑话!

任思嘉——

我看得出,五大队改革方案获得女监总部的批准,对大队长洪月娥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前不久,她还让余科长请来个记者给她写《“铁拳头”重显神威》的报道,她那一套任意摧残女犯的粗暴作风,要改一时也很难,更休想让她赞同方案中许多文明管理的措施了。

总部会议第二天,洪月娥就撂挑子。她对章彬彬说:“章副,方案已经由总部批准了,你一向是分管管教的,这一摊子还是你负责吧,我是死脑筋跟不上趟啦,能把生产管好就不错。”

章彬彬还是一心一意尊重洪月娥。她说:“洪队,这样好吗?

你是一队之长,一向都是全面抓的。管教的事我多操点心,有事就请示你。”

洪月娥酸不叽叽说:“什么请示不请示的?监狱长既然给你令箭,你就大胆干吧!”

洪月娥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我和章彬彬都把她肚里的想法看透了:她无非是想看我们的笑话,出了乱子才来找我们算账。

“死了张屠夫,就吃浑毛猪?”我气愤不过,给章彬彬鼓劲说:“章副,我才不信她那个邪,洪队让你干,你就干!”

章彬彬也信心十足,说:“行,我们偏偏干出个样子给她看。”

这天我们召开全大队女犯大会,宣布了新方案将在五大队首先试行。女犯们高兴得简直要蹦跳起来山呼万岁了,但是,她们没有如此表达感情的权利,依然沉静地坐在矮凳上,只是一向阴沉的脸色忽地开朗,像雨过天晴,监舍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女犯们首先欢呼的是劳动负荷的减轻。这半年多来,洪月娥也不知怎么搞的,揽来的制鞋任务愈来愈重,周六和星期天得不到休息不说了,许多手头慢点的女犯,午休和晚上也得加班加点。有些女犯写家信、洗澡、洗衣服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一上床浑身骨头散架,累得像死猪一样。我国刚颁布的《监狱法》明文写着“罪犯每周休息一天”的条文,也不知洪月娥怎么搞的,就是不执行。现在好了,经过女监总部批准的新方案,再次重申:

绝对保证女犯每周休息一天!这几乎是女犯们的福音。此外,还规定不得加班加点,下班铃声响过后,女犯们还有好些空闲时间,可以写家信,可以读函授,可以做功课,技多不压身呀,将来刑满出狱总能找到一口饭吃。

女犯们更感兴趣的,是“亲情热线”和“寒宫鹊桥”这两项措施。“亲情热线”是指我们大队安装一部专用电话,供女犯们跟亲人们打长途,这个名儿一般人也会想得到的。起个“寒宫鹊桥”的名目,可就让我动了好一会脑子。开头董雪建议叫“夫妻房”,我觉得太土;后来王莹建议叫“鸳鸯楼”,我又觉得不贴切。我左思右想,就建议叫“寒宫鹊桥”。大家听不明白,都大眼瞪小眼地问:“什么?你说的是个什么玩艺儿?”

我慢慢地解释说:“这女监呀,总有一种冷冷清清的气氛,像月亮上的广寒宫,我们就称它做‘寒宫’;在押女犯跟丈夫团聚,那是很久很久才能轮到一次的美事,就像牛郎织女的鹊桥相会;这两个意思加在一起,就是‘寒宫鹊桥’。”

林红、王莹、董雪等都鼓掌表示赞同。

章彬彬笑笑说:“不愧是研究生,不愧是大知识分子,还是小任说的这个叫法,挺艺术,有诗意!”

这个建议很快得到总部批准。后勤科在女监招待所划出三个标准客房供“寒宫鹊桥”专用。客房里有卫生间,有沙发、电话和电视。三个房间合用一间小厨房和小饭厅,家属来了,可以自己做饭自己吃,过上一两天小日子。在清水潭女监,那种温馨与浪漫是前所未有的,或许,牛郎织女也是可望而不可即吧!

我们搞硬件建设的时候,碰到经费的困难。布置三间房子,里头原来设备齐全,倒不用花大钱的,但装一部电话,一家伙要三千多元初装费。总部拨款一半,另一半只好向大队长伸手。

洪月娥板着脸说:“对不起,没钱!现在被你们那个方案一搅和,生产任务大大压缩了,大队收入不多,可这两百多号女犯,改善生活要花钱,订阅报刊要花钱,出墙报要花钱,有特殊困难的,还要想着补贴一点钱,你们看看,我哪有钱给你们呀?”

我看洪月娥那难看的脸色,也不再向她磕头作揖了。我和王莹、董雪等几个干部一商量,想凑些钱先垫上。这事让女犯们知道了,都说这是女犯们自己的事,怎么好让干部们掏腰包?这个五元,那个十元,一家伙就筹集了两千多。“亲情热线”顺利地装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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