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
字号

二劳改与女人们 第61节

点击:


他们的重逢,犹如长期在大漠中跋涉的人找到了一泓甘洌的溪水,拼命地喝呀,喝呀,以解难熬的干渴。

有一次老高收到她的一封信,刚一开封,就有一股异香扑来。待到抖开信纸,发现有几朵刚绽开的茉莉花,夹在其中。信中写着:

“清晨,发现我的茉莉花开了。这盆花好几年没开,积蓄的营养一下子喷发出来,今年开得异常的多,也分外的香,好像预示着什么。故不敢独享,摘几朵给你寄去。这花香也带去了我的体香……”

仅凭书信传情,已无法满足双方感情的需求。他们寻找一切机会相会。老高准备利用“五一”节的机会再次去京。行前给她发了一封信,告之:

“我四月三十日去大韩继中学看你,望你为我安排住处。”

大韩继中学距她的家──周口店中学大约有十几里的路程,她每周回一次“家”。

他是四月三十日下午抵达大韩继中学的。因为第二天是“五一”,老师们大都回家了,她为了等老高才没有走。见面后老高问她:“今天你不回家,怎么跟‘他’说的?”

“直说。告诉他有个老同学来访,今天不回家了,明天去妈妈家和孩子过‘五一’。”

“他会不会怀疑什么?”

“不会,他并不在乎我回不回家。我不回家,也许对他更方便。”

“这话怎么讲?”

“说来话长,咱们也不能一见面就谈这个问题。你刚下车,旅途劳累,先洗把脸,然后吃饭。饭后有的是时间,咱慢慢儿聊。”

这顿饭她准备得很丰盛,炒了几个菜。两人相对而饮,相对而谈。

她喝了点儿啤酒,脸红红的,话也多起来:“我的第二次婚姻,从一开始就很勉强,因之也就无幸福可谈。”

“谈谈经过好吗?”

“刘邵死后不久,‘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由于我的特殊身份,自然成了红卫兵揪斗的对象。白天被批斗,下了班还要照顾孩子。生活实在艰难。到了六七年,军宣队进驻学校。一位好心的军代表看到我们孤儿寡母的艰难状况,就劝我再成个家,而且给我介绍了我校的体育老师──就是我现在这个丈夫。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也确实需要有个人帮我一把,就同意了这门亲事。他人倒是不错,但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加之他对我的儿子不太好,我们常常为此发生口角。没办法,我只好把儿子送到姥姥家上学去。后来我调到大韩继中学,不常回家,他和一位女运动员关系暧昧。被我觉察后跟他闹了几次,但他死不承认。上次咱们在天坛见面的那天,他就是陪那位运动员去报考体校……”

听了她不紧不慢的叙述,老高终于明白了她上次说的“一言难尽”和这次说的“说来话长”的真正含义了。简而言之,也是一宗错位的婚姻。他的心变得沉重起来。上帝为什么对我们如此不公?政治上的灾难一个连一个地折磨还不够,还要从家庭婚姻上折磨我们,这到底是为什么?

老高叹了口气,说:“我的境况并不比你强。我现在的妻子是我在劳改农场认识的,七一年结婚,婚后发现她是个典型的北京小市民,又是头标准的‘河东狮’。儿子周岁以后,她就带着孩子回北京了。从此她四处飘荡,居无定所,如今在涿县住着。只因她为我生了个儿子,所以我们还保持着名义上的夫妻关系……”

她说:“这一切都是历史造成的,无法改变的了。”

“既然如此,咱改变个话题,聊点儿轻松的。”

他当时想转换话题,是不愿把那个敏感而沉重的话题继续下去。因为他十分明白,继续聊下去也不会改变什么,反而会给双方带来无尽的烦恼。

她说:“好吧!聊什么?”

他说:“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你听听,看是否可行。”

“请讲,我洗耳恭听。”

“三中全会以后,一切错误的问题都在拨乱反正。中央对你爷爷的评价也有所松动。你作为他的后人,是否应该做点儿什么?”

“我能做些什么呢?”她说。

“关于陈独秀问题的研究文章,最近我从报刊上读到一些。搞学术研究,你我的功底还不够,我想为他写传。以你我两人的力量,完成这个任务,我想还是能够胜任的。由他的后人写传不是比让旁人写更适合吗?”

“这个提议非常好。可是,我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能做些什么呢?”

“写传,首先要占有大量的第一手资料,这个工作你做起来比较方便。第一,你在北京,找资料方便;第二,你是他的孙女儿,采访一些有关人士也方便;第三,可以从亲友手中找一些相关的资料;第四,可以求得你爸爸的支持,搜集国外的资料。整理资料、动笔由我负责。你意下如何?”

“太好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真遗憾,咱们要是生活在一起该多方便!”

避不开的话题,绕了一圈儿又回来了。听了她的话,老高无言以对。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不得不提出:“我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就在隔壁。隔壁的老师回北京,我把钥匙留了下来。走,我给你去铺床。”

时间已近午夜,她铺好了床,又坐了一会儿,说:“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早点儿休息吧!”

老高见她情绪有点儿异样,起身告辞的时候有些迟疑,就贸然地说了一句:“你这就走吗?”

她沉思了一会儿,说:“过一会儿你到我那里去吧!稍微晚一点儿过去,这儿的人杂。”

他说:“好的,等着我。”

……

这一夜,他们把中断了二十年的感情又牢牢地衔接在一起了。那么投入、那么融洽、那么默契……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何况他们是阔别了整整二十年呢!

(二十一)属于我的,就要争取

第二天他们一起回到北京。在路上她告诉老高说:“我正联系往北京市内调,北师院二分院答应接收。等我调回城里,搜集资料的事儿就比较好办了。跑图书馆、资料室,采访相关的人都比较方便。再说,你来北京,也不用再跑周口店了。”

老高说:“那太好了。我来北京不愁住的地方,在北京我有许多朋友。另外,我听说北京正在落实私房政策,孩子他妈北京有座私房,过不了多久,他们娘儿俩就可以搬回北京来住。那时候咱们见面就方便多了。”

不久,她的调动果然成功,到北师院二分院任中文系秘书兼教古代汉语。

七月的一天下午,老高正在办公室备课,忽听窗外有人问:“高老师在哪个办公室?”

老高一抬头,她正推门而入,急忙迎了上去,问:“你怎么来了?”

“没想到吧?”她回答。

他急忙把她领到宿舍,给她倒上一杯水,说:“事先怎不来封信?我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

她说:“就是要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高兴吗?”

“当然。”

她又说:“我也是临时决定的。你看过墨西哥电影《叶塞尼亚》吗?”

“没看过。”

“前天我和妈妈一起看的。电影中叶塞尼亚的话提醒了我,‘属于我的,我就要努力争取’。你应当属于我,我要争取!所以我决定来看你。妈妈非常理解我,陪我买车票,为我照看孩子,我才得以成行。”

“妈妈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连名字都没忘。妈还说你挺朴实的。”

“上帝又给咱们出了个难题,解决这个问题的难度,恐怕不亚于二十年前。只不过当时的阻力是来自政治上的,我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以说牺牲了整个青春;这次的阻力是来自社会的,家庭的,要想克服它还必须付出代价。上次我去周口店,听说你的家庭并不理想的时候,头脑中就产生过可否把这历史的车轮再倒回二十年前去的想法。只是考虑到会有重重的困难,才没有说出来。我怕你下不了决心,说出来会无端给你增添烦恼。说心里话,如果我看到你生活得很幸福,我将一无所求,充其量咱们做个好朋友。可事实是你恰恰不幸福。”

她说:“咱们还都不算老,还有几十年好活,不挣扎一下,怎么就能说没有成功的希望?我已经下决心离婚。妈妈支持我。”

“孩子呢?”

“两个孩子我都要。他们是我生命的组成部分。”

“那对方会同意吗?”

“尽量争取,我估计问题不大,他与孩子没感情。”

“那好吧!只要你能成功,我就一定能挣脱出来。不过,应该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困难少不了。现在不是二十年前,只有你我两个人。现在是涉及到两个家庭,七口人呢!”

她说:“是的,这我都想过。但是,不挣扎一下,我不甘心。”

说着话,天色已晚,老高说:“回家吧,就是二十年前你去过的那个家。妈妈、哥嫂都会欢迎你的。咱们还没吃饭,回家吃去。”

从石门寨到老高家只有几里路,但到家也已经是掌灯时候了。见了妈妈、哥嫂,她立刻被热情欢迎的气氛所包围。妈妈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哥哥问寒问暖,嫂嫂立马做饭。

老高说:“你先洗洗脸,吃完饭早点儿休息,明天我与你一起回北京,我们也快放假了。”

第二天,老高和她一起回到北京。在车上她说:“到北京回家吃顿饭,顺便见见妈妈和两个孩子。然后,咱们一起回二分院去住。”

“一切听从安排。”

下午,老高跟她一同到西单安儿胡同她母亲家,见到了阔别二十年的许桂馨伯母。她苍老了,但精神很好,也很健谈。寒暄之后,问她:“伯母,您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家是和一位姓呼的同学一起来的。”

老高说:“那时候您住在市府大院。”

她说:“对,对,当时是与她舅舅住在一起的。”

她问起这二十年的经历,老高一面说,她一面不时发出感慨的叹息。

吃晚饭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回来了。良好的家庭教育,使得两个孩子见了客人都很有礼貌。男孩儿性格内向,寡言少语,眼里很有活儿,不停地帮助做这做那。女孩儿性格开朗,话也多。第一次见面,就一点儿也不拘束。老高给孩子们每人二十元钱,算是见面礼,孩子们都推脱不要,姥姥说:“舅舅给的,你们就收下吧!”

文章地址:http://www.4721.com.cn/jishi/2982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