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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红灯区纪实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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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C 干部自己承认,他在这个店里是有股份的。有多少,他守口如瓶;但是他拿的应该是" 干股" ,旁证有:(1 )女老板在讲述她的经济账的时候曾经提到:在每月的收入里," 还要给我表哥分钱" ,而其他" 打股" 的人,她却只字未提。这显然是把表哥的股份与其他人的股份,在性质上给分开了。

(2 )C 干部在聊到别人合伙打洞子的时候,也曾经提到过:我那一点点工资,哪里够" 打股" 啊。笔者已经推算过,开店和打洞子的投资基本相同," 打股" 的钱也应该是基本相同。C 干部既然打不起洞子的股,那么他在店里的股,就应该是"干股"无疑了。

像这样以亲戚名义来合伙,确实是当今中国做买卖的一种上佳方式。所以民间把过去用来形容" 姑舅亲" 的俗话,改用来描绘这种钱上加亲或者亲上加钱的合伙关系: "亲戚亲,钱更亲,砸断骨头连着筋。"果然,C 干部一直干劲冲天。女老板说,整个基建,她只上山来看过两次,全是表哥一手操办的。C 干部自己则说,从那时起,他就基本上不去上班了。每天只到指挥部去点个卯,然后就回来跟老板一起操持店里的一应杂事。

但是,C 干部最主要的工作,他之所以能够拿" 干股" 的最主要的资格,并不是作为经理,而是作为保镖;不仅仅是老板的保镖,也是客人和小姐的保镖;不仅仅要威慑那些" 烂仔" ,也要抵挡别的店老板可能的竞争性侵扰;不仅仅要保住本店不被扫黄扫掉,还要努力宣传本店的安全可靠,以便扩大客源。

具体来说,在笔者所能考察到的范围之内,C 干部其实总共只需要做两件事,就足以完成他所承担的重任:第一是站着;第二是躺着。

所谓站着,就是说他需要经常在本店附近出现,而且一定要把他的悬挂式工作证亮出来。尤其是傍晚舞厅大量上客的时候,他虽然不管收钱,但是却总在门口站着,而且要表现出跟老板跟小姐都很熟的样子。只要这样,来的客人就都知道了,这家?quot;上过保险" ,可以平安无事。当然,对那些" 烂仔" 来说,C 干部就像一尊门神:进来可以,守规矩才行。

所谓躺着,说的是晚上他负责值班守夜。其实也并不是每晚都通宵不眠,而是做这样两件事情:一个是,每当指挥部在夜里派人检查暂住人口的时候,他就站在场所的门口,远远地和那些检查人员打打招呼,说说话,于是检查人员就过其门而不入。当然,也很有可能是因为那些检查人员早就知道他在这个店里,所以根本就没打算真的进来,只是做做官样文章而已。说不定,他们只是专门绕过来,跟他聊上几句②。

②笔者曾经看到一次这样的情况,可惜由于他们都说方言,声音又小,所以无法准确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从语调和表情来看,显然是非常友好的,并没有"出事" 的样子。

二是,一旦他从指挥部获知山上出了较大的治安事件的时候,他就会提前跟指挥部打招呼,保证本店无事。这样,夜间的所有巡逻队和破案人员,就都会绕道而行③。

③这种情况,是C 干部自己对笔者叙述的。

如此这般,山上的任何人都不会来打扰本店那?quot;共度春宵" 的小姐和客人。据女老板说,本店的客人之所以多,最主要的就是因为C 干部在这里,使得山上的人都知道这里很安全。

C 干部的这种存在,几乎完全是为了对付" 扫黄" 和烂仔捣乱。通常意义上的治安,他不大管,也管不了。这是笔者上山的第一晚就发现的:临睡之前,他把本店的一切稍微值钱一些的东西,统统收藏起来,层层加锁,就连碗筷也不例外。笔者当时不解,问他为什么这么小心,锁好大门不就行了吗?他说,小偷会从棚子的缝里,用长钩子把许多东西钩出去。

当时笔者还没有意识到这里边的意义,后来才逐渐明白:原来山上的小偷可能也知道,这个C 干部,只不过是仅仅" 保黄" 而已,所以才敢到这里来太岁头上动土。

当然,由于A 场所是新开张的,所以C 干部的这些活动显得格外突出和引入注目。B 场所是个相对老一些的店,所以那里的保留干部并不直接出面,更不像C 干部那样打更。可惜,由于前文说过,B 场所的老板对笔者心存疑窦,所以笔者没能弄清该场所的后台、保镖、关系网和保护伞。

在考察期间,笔者一直怀疑,A 场所的女老板与C 干部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更加亲密的关系。如果是那样,这个场所的性质就更像极为普遍的夫妻店了。可是,笔者无法弄清这一点。虽然笔者看到过他们同睡在一?quot;单间" 里,但是店里别的人都把这说成是迫不得已,因为那天晚上,所有的小姐都在陪夜,其他人实在是没有地方可睡了。

还有,C 干部究竟能够从A 场所拿到多少钱,才促使他如此明目张胆地" 保黄",甚至不怕万一被官场上的竞争对手抓辫子?这个问题,笔者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但是这里面肯定有两个非经济的因素。

首先,金矿区指挥部所实行的每个干部分片包干的管理方式,偏偏排除了C 干部这样的第一批上山者。这不仅仅使得这些干部很难从管理打洞子的工作中,捞取直接的经济好处,而且看来严重地打击了他们的基本信仰。看来,恰恰是由此出发,而不仅仅是纯粹的经济考虑,才给了C 干部那么大的动力和胆量。

其次,C 干部属于中年左右、" 前途无亮" 的那种干部。他年轻的时候在北京部队当过6 年兵,后来一杆子插回老家,当了一个普通的干部。虽然不知道他原来的抱负究竟有多大,但是从他所讲述的个人经历来看,他刚上山的时候,很可能是雄心勃勃,试图大有作为的。同样,由于他直到现在也不过是山上的一个普通干部,连一个芝麻职务都没有;所以他很可能是因为事业上的不得志,才转而捞钱。

第九节  总结一、考察方法在本次社区考察中,笔者一开始也试图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进行深入访谈。但是在一上山第一次与指挥部的干部交谈之后就发现,他们既不知道中国人民大学,也不明白" 研究所" 和" 教授" 代表什么意思,更对" 社会调查"一词毫无反应。

在笔者以前考察的地方,至少一说" 社会调查" 这个词,立刻引起了当地干部的警觉。他们一般都是马上往上推,要求笔者去更高一级的行政单位获得批准,然后拿着 "批件" 再来找他们。如果能够多谈几句,他们一般都会关心:调查是干什么用的?研究所和教授是什么级别?

可是这个金矿区的干部却似乎根本就懒得问,懒得谈。甚至当笔者故意说出要深入访谈许多人时,他们也不做回答,似乎希望快快把笔者打发掉。

尤其是笔者的重点访谈对象C 干部,在知道笔者的真实身份之后,既没有任何警觉或者排斥,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兴趣。在访谈中,他仅仅跟笔者聊过北京的情况、教授挣多少钱等等最一般的话题。

这里面的原因,笔者还说不清楚,只能推测。

也许他们这个地方从来也没有来过什么人搞任何一种调查,所以他们对此并不敏感。

也许他们满脑袋经济问题,所以对除此以外的任何问题都毫无兴趣。

不管是什么原因,干部的这种态度,帮了笔者的大忙。在整个考察期间,笔者如入 "无官之境" ," 大自在" 的感觉格外强烈。

但是,在与老板、小姐和客人的交谈中,笔者在第一个访谈点(一家小饭馆)

就遭到迎头痛击。笔者没敢说什么大学,什么教授,仅仅说自己是教书的,可是一漏是从北京来的,店老板两口子立刻就追问不休:认识这里的什么人?带了多少钱来?尽管笔者一再说,仅仅是看看,将来回去好给学生上课;但是他俩从始至终一口咬定笔者是来投资的,还安慰笔者:山上来投资的人多得很,不必这样小心谨慎。

于是笔者发现:自己的考察理由实在是太苍白、太离奇了。这里的人们不但根本不可能相信,而且会使得人家怀疑你的人格与动机。因此,最好的理由应该是来投资的,而且恰恰因为想投资于娱乐场所,所以需要做一些调查。

前文说过,这样的理由马上引起了B 场所老板出于商业竞争的警觉,妨碍甚至阻挡了笔者对该老板的深入访谈。但是小姐们却觉得笔者也是" 道上的" ,顿时就消除了一般的防范心理。尤其重要的是,这一下子就把笔者从嫖客里给排除出去了,所以才能跟小姐有真正意义上的交谈。

在A 场所,老板知道笔者也是来投资的以后,一开始也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竞争的警觉,专门叫C 干部来审查笔者。但是他们可能很快就发现,笔者完全是这个行当的门外汉①,在当地也确实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可能很放心,认为笔者只不过是另一个傻瓜而已,不会构成竞争对手。因此,女老板在对笔者大讲她的投资和经济账的时候,总是念念不忘随时教训笔者几句:你这样的,想都不用想!

①其实,即使什么都知道也一定要表现得什么都不懂,这是最起码的访谈技巧。

可能是因为人人都有好为人师之心吧。

当然,有一个好的理由,只能使别人不排斥你,却很难使别人接受你,更不能奢望别人就会信任你。所以正如前文所述,笔者的直接深入访谈其实并不多,大量的资料是通过随时随地的、断断续续的、似乎漫无目标的闲聊才获得的。还有许多很重要的材料,则是靠听、靠看,靠当时猜、事后再找旁证。至于前文里的发挥和议论,显然是" 跟着感觉走".笔者在迄今为止的所有的考察和访谈中,从未使用过录音机和照相机。这是因为,这些东西只能引起人家的排斥。笔者所考察的地下" 性产业" 这个特殊目标的有关人员,更是如此。如果笔者私藏偷用,还会招灾惹祸,反而破坏考察。而且笔者一直用不好这些东西,笨手笨脚的,更可能弄巧成拙。

特别是因为,笔者的考察时间都很短,不可能与对方成为知心好友,无法郑重其事地按照教科书说的那样访谈,常常是依靠闲聊。那么录音机就用处不大,照相机则根本不可能使用。

笔者全靠事后追记。没有书包、本子、钢笔,这些东西也太扎眼。只有一些会计用的空白单据,用圆珠笔笔芯,记在它的背面。可是在这个金矿区里,这些东西仍然很扎眼。除了老板用小学生的练习册记账以外,在小姐和客人那里,能够算得上是纸的东西,大概只有餐巾和卫生巾了。

前文说过,由于是个" 棚子区" ,这里的一切个人活动都几乎是透明的。这给笔者的私下记录带来不少麻烦。有3 次都是大白天假装睡觉,才得着机会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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