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曾经有人使用过" 货币幻觉" 这样一个名词。它是一个经济学方面的术语,主要意思是" 自己觉得自己很有钱".但是这个词还停留在问题的表面,没有指出"富余钱" 和" 活钱" 这两个更深入的层次与要害。所以它远不如笔者在这里所使用"富余活钱幻觉"这个概念与词汇。
这种心态,是由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造成的,且容笔者一一道来。
一、赌博式的短期疯狂投资行为刚上山,笔者感到的是,山上的人个个似乎都雄才大略、义无反顾。整个矿区也显得生机勃勃、蒸蒸日上。
但是一访谈就发现:实际上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场疯狂的赌博,是在赌时间,赌进度,赌打到矿脉的运气。所以洞主和打股的人基本上是仅仅计算打洞子的投入,至于何时产出,产出多少,几乎全靠一厢情愿。尤其是,他们几乎都没有任何可靠的地质资料,主要靠一些以前在湖南雪峰山打过金子的温州人来当工头,任由这些工头跟着感觉走。
对此,笔者曾经询问过3 位洞主,他们有没有地质学的根据。3 人都信誓旦旦,海阔天空地乱吹。但是一问到任何细节②,他们就都以保密为由,三缄其口;或者张口结舌,顾左右而言他。
②笔者并不懂地质学,只是用这样的问题来测谎:" 这地方这么小,这么潮,你们的一大摞地质图纸怎么保存呢?"据指挥部的干部说,洞主们除了知道要发财,其实什么都不懂。命运掌握在工头手中。那么工头懂吗?干部说:这跟押宝一样。你说,赢了的就懂吗?
一位路遇的当地青年挑夫,把他的扁担尖往山上一指,用方言说:" 赌撒!"(只不过是赌博而已)
一般而言,打一个洞子,有硬后台的本县人要交给指挥部3 万元;一般本县人交5 万元-6 万元;附近各县的人交9 万元;纯粹的外地人交13万元;来自沿海地区的,可能还要多交一些。
一共有12个政府机构在山上收费,每个洞子每月要交大约3000元-5000元。
此外,一个洞子的基本机械设备,至少要3 万元。一开始就要雇12个-15个民工;随着进度,会扩大到20个-30个。洞主必须支付民工的吃饭钱。一个洞子至少要搭起一个棚子,花费2000元-3000元。还有炸药、柴油等等消耗品的费用。
所以算下来,没有8 万元的投资,根本不可能开一个洞子。如果按上限计算,总要有 20 万的投资才行。虽然大多数洞子都是集资开采的,但是根据行情,每个股份不能少于 8000 元,就是最低总投资的1 /10. 有些洞子被认为是位置好、希望大,那么每股就会超过两万元③。
③以上各项具体数字直鹧使?个店主与工头、两个干部。这里只列出了回答基本一致的数字。
许多打股的人都是附近的纯农民,拿出这笔钱并不容易。但是正如一切赌徒一样,只要参加进去,不管真穷真富,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最典型?quot;富余钱幻觉".它的结果就是:不但赢了钱会毫不珍惜,就是还没赢钱,甚至输了钱,也会同样地拿钱不当钱,会超水平挥霍。
在这种心态的形成过程中,来自东南沿海地区的洞主或者打股人,发挥了带头羊的作用(据指挥部的两个干部估计,这样的人不下500 个)。他们实际上可能并没有多少钱,但是他们既然嘴里说着那种被戏称为" 富人话" 的方言,似乎就不得不按照大款和暴发户的行为方式来为人处事。据说,他们来投资的理由几乎千篇一律:在家赚的钱太多啦,没有什么地方可用啦,所以来这里试试运气啦。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虽然笔者无法定量地分析出,沿海来人对" 性产业" 产生和维系所发挥的作用究竟有多大;但是他们的存在,他们疯狂的投资方式,他们财大气粗的心态,本身就会对当地社区寻求性消费的倾向,产生一定的推动作用。
此外,没有人想在这个穷山恶水的鬼地方呆一辈子。这使得人们虽然居于斯、做于斯,甚至终年不下山,但内心里却依旧是一派游客心理。这也是" 性产业" 的重要支持条件。
第八节 社区管理者与地下"性产业"的关系一、日常管理这个金矿区的日常管理,应该说是相当健全的。它主要有三大块内容:首先是对经济活动的管理,前文已经说过,不再赘言。
其次是对于日常生活的管理,也相当严格。例如社区规定:不管你建起一个干什么用的棚子,都必须在距离棚子20米以外的地方,再建起一个带棚子的简易厕所。
再如,不论你在什么地方建棚子,都不许把该处的小树当作支柱。两米以上的大树可以用,但是每棵树要交50元的" 林木损失费" ,而且不允许真的把大树砍掉。如果大树死了,你还要再交100 元的罚款,第三方面的管理,是对于人口的管理。金矿区规定,无论什么人,只要在山上居住 3天,就必须到指挥部去办理暂住人口的登记手续。否则就要罚款700 元。
正是依据这条规定,山上的干部有权随时进入任何一个棚子去检查,看看有没有未办理暂住手续的人。因此,干部常常在夜里突击检查一些娱乐场所里的留住人员。虽然人人都知道这是在抓嫖抓娼,但是从名义上说,这只是在检查暂住人口。
这种情况,笔者在以前的考察中也曾经发现过。
" 扫黄" 和" 禁娼" 这样的类似" 国策" 的正义行动,居然需要使用别的什么名义和借口,似乎是很离奇的。但是据笔者推测,最主要的原因是:如果直杆杆地前来抓娼,那个场所的后台一出面,双方都是同事或者朋友,大家都下不来台,弄不好还会伤了和气。如果以别的名义检查,检查者就可以说:这?quot;例行公事",并不是专门抓娼,更不是冲着某个特定目标。这样一来,该场所的后台也就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同意检查。同样,后台也可以就此约束检查者:既然不是抓娼,那么就别查得太过分。
即使真的抓住了嫖娼卖淫者,双方也都有台阶可下。一般来说是这样的:以违反某某规定的名义(而不是嫖娼卖淫),不轻不重地处理一下嫖客与暗娼。这样一来,检查者完成了任务;场所的后台也算多少保护了自己的客人与小姐;嫖客和暗娼的损失也不大,于是三方皆大欢喜①。
①这里的分析,是一种推测。在这个金矿区,笔者没有直接观察到这样的情况。
但是C 干部曾经说过:即使抓住客人和小姐,也不一定就按照嫖娼卖淫来处理。可惜,他不肯再解释下去了。
至于该社区的管理机构(而不是某些个别的干部)与地下" 性产业" 的直接关系,笔者没有掌握任何证据。在一般的交谈当中,干部们一般有两种基本态度:一是不承认 "三陪" 过后必然有卖淫;二是信誓旦旦地说:如果真有,我们照样严厉打击。
这与笔者在其他地方的考察结果是一样的,都是当前盛行的" 表态文化" 的反映。
二、场所的开办跟别处一样,这里的所有场所也都有相应的官方手续,从特殊行业经营许可证、公共场所安全管理证,到占地证、卫生证、防疫证,一应俱全。最多的,一家就有7种证件。所谓"黑店" ,根本不可能存在。这不仅是因为执法严格,更是由于老板之间为了竞争而互相监督。
老板每办一种证件,要一次性交纳300 元-700 元。可是要命的并不是这笔预投资,而是每办下一种证来,就多了一种按月交费的义务。因此,交费是经营成本里很重要的一项内容。干部把这叫做法制健全,老板则叫做" 有肉没肉割三刀".一般来说,老板在开店之前,首先要审视一下自己有哪些" 关系资本" ,能打通哪些方面的关节;然后还要衡量一下,上下打点的钱有多少,值不值。不过,由于老板们对于暴富的期望都很高,所以他们?quot;关系" 也就很舍得下本儿(本钱)。例如前文讲述过,A 场所的女老板,虽然有一个干部" 罩着" ,但是仍然必须花费大约4000元给别人请客送礼。这占到她的总投资的8 %左右。如果没有后台或者后台不硬," 关系投资" 肯定会更多。
至于老板们花钱办下来的那些" 证" ,除了作为已经交过钱的收据,完全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因为,这些" 证" 都是在该场所建立之前就办好的。天知道,一个还不存在的场所的卫生和安全等等,究竟合格不合格。
场所开办起来以后,老板就必须不断地" 不忘老朋友,发展新朋?quot;。一般来说,是否批准你在山上开办一个场所,是由山下的各机构决定的;但是你的场所是否真的能够办下去,却是由山上的干部来决定的。因此,你必须" 维住" 负责你那个" 管片" 的干部,即所谓" 县官不如现管".一般读者可能会把这当作一般的贿赂,可能会以为,在" 扫黄" 这样类似" 国策" 的强劲风头之下,如果老板不这样做,干部就会把他封掉。
对不起,这样想可太天真了。其实,某些老板与某些干部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这样的初级阶段。现在的某些老板,之所以要" 维住" 某些干部,完全是为了扩大客源,是为了向客人打保票:您放心吧,我们就是××局办的:也就是说,这样的老板和干部,已经是联营的关系了,已经不需要贿赂了。
当然,这样说的老板里,有不少是假冒伪劣,但是货真价实的也不在少数。可惜,笔者在以前的考察里,很难抓到真凭实据,很难做出精确的描述。
这一次,由于这个金矿区的" 性产业" 具有不得已的较高透明度,所以笔者终于如愿以偿,可以讲一个例子了。
三、个案:C 干部A 场所的女老板,原来是镇里的小学老师。不知因为什么跟丈夫离了婚,就一门心思想做买卖。她不知通过什么关系,认识了山上指挥部的干部(以下简称C 干部),就下决心上山来开办这个舞厅兼饭馆兼发廊兼录像厅,而且跟C 干部认了表兄妹。
虽然笔者一直没有弄清,她究竟是因为要上山才认的亲,还是因为认了亲才想起上山;但是这两件事都是女老板自己分别说的,肯定是前后脚的事,而且肯定不会是巧合。
至于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亲戚关系,笔者也没有完全弄清。该场所里的其他人,都说不出他俩究竟是姨表还是姑表,但又说他们肯定是亲戚。女老板也一直按表哥来介绍 C干部。因此笔者猜测,他们之间可能确实是存在某种远亲关系,但是过去互相一直不知道,后来才相认的。
这种情况在中国人里并不少见,但是就这个例子来说,与其说他们是亲戚,不如说是合伙人。因为中国人都知道,我们的亲戚关系,经常?quot;穷在闹市无故人,富在深山有远亲".不论他俩过去是不是亲戚,像这样临时抱佛脚般地相互认亲,双方的功利心肯定是大于亲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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