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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金三角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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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改朝换代的时刻,孟萨大土司刀栋西迎接国王一般,亦步亦趋把总司令迎进土司府。这一天土司府里像过新年,到处点上明晃晃的油灯,屋子里铺上红地毯,火塘上熬着黑咖啡,烟榻上架着精致的铜鸦片枪,总之孟萨土司是个善于学习的人,他喜欢把各种文明成果集于一身。

总司令搂着掸族少女喝酒,渐渐喝出几分醉意,这时候他的眼睛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比如土司竹楼里装饰的外国壁毯,汉人使用的瓷器,还有一些价值昂贵的丝绸饰物,总司令认出那是大名鼎鼎的美国降落伞布。他面前还摆着银制西餐刀叉、美国罐头,土司兵挎着美式卡宾枪,土司的本意是夸耀,是讨好,但是这些掸族人不该有的东西等于提醒总司令,土司早已同可恶的汉人勾结上了。岂止勾结,简直就是帮凶!总司令开始愤懑起来,从前那些让政府军名誉扫地的败仗,当地人难道不是为虎作伥,不该对此负有责任么?他们跟着汉人跑,得了汉人好处,眼前的东西就是证明。恰好这时土司向他敬酒,总司令讥讽说:“恭喜你土司大人,听说你招了一个汉人军官做女婿,你知道通敌罪么?”

刀土司顿时毛骨悚然,他得罪不起李弥,当然更得罪不起仰光来的大人物。他立即趴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回答:“将军大人,本土司承蒙皇恩浩荡,世袭十代,领地千里,使得许多人嫉妒,麻雀嫉妒孔雀并不是孔雀的过错,请大人明察秋毫。小女被男人拐跑,这本是掸邦习俗,即使做父亲的也不能管束,请大人开恩。”总司令大着舌头说:“既然如此,本司令官不治你的罪,但是你得受到惩罚,多拿些钱财来犒劳驻军。”

土司爬起来,无奈地叹道:“大人,军队是河水,老百姓是河里的石头。河水有涨有落,石头总在原地不动啊。”

3

缅军占领金三角,从孟萨至景栋建起一道长达数百公里的军事封锁线,然后对山区实施拉网式的扫荡。

既然拉起大网,无论大鱼小鱼虾米都得落网。金三角本是鸦片产地,所以政府军常常拦截走私马帮,走私分子自然不是对手,除跑得快的钻了山林,多数纷纷做了俘虏。总司令本人是个爱国主义者,还是个禁烟救国论者,他看见这些走私分子个个都是大烟鬼,自己受了毒害,还要把烟毒传播到全国,其中一些人在押解途中发了烟瘾,鼻涕口水一起流出来,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令人恶心。

正是这些害群之马,祸害国家,祸害人民。烟祸不除,国无宁日!国民党汉人统治期间,这些走私分子如鱼得水,同汉人狼狈为奸,牟取暴利,这些人不是国民党汉人的社会基础和经济基础又是什么?金三角之祸,首先在于烟毒,烟毒是万恶之源,所以治理金三角,禁烟为第一首要。总司令一想大好河山险些被这些人渣断送,不禁怒火中烧,他命令将走私分子枪毙,杀一儆百,决不手软。又发布公告,坚决禁烟,禁止走私鸦片,禁种罂粟,建立社会新秩序,以表示政府军结束国民党统治的强大决心。

这是金三角历史上第一场禁烟运动。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禁烟利国利民,有益于世界和平人类发展,造福子孙后代,中国的林则徐青史留名成为民族英雄,不就是因为禁除烟祸么?但在鸦片产地金三角,禁烟运动却遭到抵制,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和阻力。总司令禁烟令一下达,金三角形势骤变。本来政府军同国民党汉人的战争是领土之争,是侵略与反侵略的主权之战,道义之战,与老百姓无关。因为无论谁打赢,老百姓日子是要过的,罂粟总是要种的,油盐柴米酱醋茶,一样也少不得,走私马帮把鸦片运出山外,替老百姓驮回一些实实在在的希望和财富。所以政府军下令禁烟,好比禁止猎人上山渔民下海,老百姓立刻断了生路,生活在金三角大山的山民,他们靠什么支撑起一年又一年漫长而无望的日子呢?

这同仅仅吸烟还不同,这是生存问题。在国内,许多人好奇问我,金三角有农民么?不然他们吃什么?这个问题很天真,好像金三角人人都贩毒,都是毒贩。当然这是一种误解。自古以来,金三角与我们看到的亚洲其它国家没有区别,农民种地,军人打仗,土司当老爷。各族山民雨季种粮食,旱季种罂粟,因为地理原因,山大坡陡交通不便,他们日子过得特别苦,特别辛劳,种粮食是为了填饱肚子(生存),种罂粟是为了改善生活(发展)。通过改革开放,我们中国人不是已经懂得光靠几亩水稻是奔不了小康这个简单道理么?而在金三角,致富门路没有别的,就是家家户户都种几亩罂粟,然后卖给走私商人。

老百姓的立场很快反映在战场上。

“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老百姓的态度对于统治者至关重要。从前政府军搜山,都是老百姓带路,老百姓熟悉地形,如果予以收买,他们都是政府军耳目,常常会捉到一些掉队的汉人俘虏,消灭游击队和走私分子。问题是政府军一禁烟,等于向老百姓宣战。军队每到一地,大张旗鼓铲除寨子里的罂粟苗,搜烟焚烟,对于坚决反抗的死硬分子,军队采取强硬的手段,杀鸡给猴看,到后来鸡和猴干脆都躲进深山不见踪影。

从此政府军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聋子和瞎子。那些侥幸抓到的老百姓,要不是不愿带路,就是把他们带到山里绕圈子,让政府军白白爬大山,在密林中不辨方向。老百姓还传递假情报,害得军队一次次扑空,甚至把他们带进敌人伏击圈,不明不白地挨打,折兵损将,还不知道敌人藏在哪里。

土司头人更是消极抵抗,他们阳奉阴违,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把政府军的行踪透露给敌人,充当敌人的耳目和间谍。他们不喜欢汉人,当然也不喜欢政府军,他们有自己的利益。但是同政府军禁烟相比,两权相衡择其利,他们宁愿选择外来的汉人军队,因为一旦没有罂粟,他们就断绝收入来源,领地老百姓穷了,好比泉水干涸,山上不长森林,最后等待他们的只有坐吃山空一条死路。

以上种种被动局面令总司令大伤脑筋,他给仰光政府发电,报告在金三角禁毒的种种困难和决心。仰光回电,高度赞扬总司令的禁毒决心,并以内阁名义宣布,缅甸二千万人民将支持他的禁毒行动。

总司令备受鼓舞,有两千万缅甸人民作后盾,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于是他下令严厉镇压各种破坏分子,坚决打击走私贩毒。他深信自己所从事的事业是正义的和神圣的,是历史赋予的重任,所以决心不惜以铁血手段来肃清金三角的国民党残余,彻底铲除危害社会的鸦片毒源。

4

缅军营长貌丁少校亲自带领一连士兵包围孟萨大土司官寨,先缴土司兵的械,解除武装,然后以一种占领者的胜利姿态狠狠踢开刀土司的竹楼门。那扇不结实的竹门受到重创,挣扎着晃了几晃,哗啦一声就瘫倒了,惊得土司像只哈巴狗一样张皇失措地滚出来。按说大土司是金三角的统治者,是掸邦的王公贵族,但是他今天却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屈尊地点头哈腰,像奴才那样堆出满脸做作的谄笑,把军官大人迎进屋子,一面让上烟榻,一面却恨不得把这个傲慢无礼的缅族人吊死。

掸族人仇恨缅兵是有历史根源的。

缅甸是个多民族国家,以缅族为主,人口占全国四分之三。缅族居住在缅甸平原,交通发达社会文明,政府和军队基本上为缅族控制。掸族居住在金三角掸邦高原,经济落后,历来被视为茹毛饮血的野蛮人。缅兵对待掸族采取高压政策,说你通匪就通匪,说杀人就杀人,谁要是反抗就架起机枪扫射。于是每次打仗都有掸族寨子被焚烧,东西被抢光,女人遭强奸。历史上掸族一同缅兵打仗,土司就联合作战,因为共同利益把他们的命运捆绑在一起。问题是自从国民党汉人进来以后,土司利益发生分化,有的大红大紫,有的急剧衰落,像那个倒霉的孟畔土司,连性命都不明不白地丢掉了。如今缅兵开来清剿国民党残兵,谁也不愿意出头与政府军作对,这下正好轮到缅兵来一个个收拾他们。

貌丁少校算得上个英俊的缅族青年:高个子,高眉骨,厚嘴唇,身体笔直,眼睛又黑又亮。他根本不理睬刀土司敬上来的大烟,而是冷冷地问:“刀土司,你犯了什么罪知道不知道?”

刀土司连忙谦卑地回答:“天上星星跟着月亮转,星星怎么知道月亮的意思呢?”

军官说:“政府发布禁烟令,你还躲在家里吸大烟,这是一罪。”

土司分辩说:“尊敬的大人,在政府发布命令以前,掸邦人就有了自己的大烟,这怎么是罪过呢?”

军官喝道:“胡说!有人告你私藏大烟,这是二罪,还有勾结汉人军队,这是三罪。”

土司大声叫屈道:“啊呀呀大人!麻雀叽叽喳喳,因为它们有自己的嘴巴。汉人从汉人国过来,他们长了一双自己的腿,就像军官您的腿长在自己身上,我怎么管得住他们呢?”

少校怪笑道:“看不出你还能说会道……你招个汉人做女婿,是个军官对不对,这没有人冤枉你吧?今天你得把他交出来,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不然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土司喊冤:“大人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明察秋毫,我怎么敢把汉人藏在家里?我讲的句句都是实情,就像手心和手背,不敢藏着一句假话。”

军官不耐烦地说:“你别打自己嘴巴了,告诉你,我是奉命行事。是总司令亲自下的命令。”刀土司跌坐在地上,肥胖的身体像抽了筋的水牛簌簌发抖。他只好把藏在家里的女儿瑞娜和外孙钱大宇都交出来。那年钱大宇只有两岁多,母亲肚子里怀着他妹妹,两岁的钱大宇觉得母亲变得很丑,身体臃肿,像头难看的河马。河马坐在地上哭诉:“菩萨啊!我男人一年没有回来,听说已经坐飞机跑台湾去了,我上哪里去把他交给大人呀?”

少校不怀好意地说:“你肚子什么时候大起来的,啊?跟谁睡觉啦?你这头野母狗,敢来蒙骗我!”

军官脸色一变,变得狰狞可怕,眼睛里有了杀气。他盯住土司威胁说:“你们要么交出汉人军官,要么自己下土洞去喂毒蛇,你们选一条路。”

刀土司的脸白了,趴下连连磕头道:“大人高抬贵手,不是刀某不肯服从,实在是没有人。天上的鹰都长着翅膀,地上的兔子都有腿,大人不能冤枉好人啊!”

军官根本不听他解释,一群缅兵上来把他们关进牢里。土司被抓走后,缅兵乘机把官寨洗劫一空,还把许多女人都轮奸了。

5

厚厚的云层网住山头,空气中飘洒小雨。旅长吞钦上校指挥队伍跌跌撞撞地在山道上行进,一连几天,他们都在南果河谷大雷山一带清剿汉人游击队,有情报说这支乌合之众里有一名国民党团长,他们已经无路可逃,只要再加一把劲就可以把他们团团围住加以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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