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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金三角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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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当然都是些惟恐天下不乱的角色,望风捕影,造谣生事,西方记者尤甚。时值冷战,美苏对立,东西方关系紧张,前苏联的任何坏消息理所当然成为西方报纸关注的头号新闻。果然消息见报,立刻引起西方舆论哗然,因为该事件涉及西方社会一个最敏感也最有兴趣的话题,即人权。人权问题从来都是西方用以攻击前苏联的重磅炮弹,人质被绑架,政府理应全力营救,可是前苏联政府居然不闻不问,置人质生死于不顾,这不是充分暴露苏联社会主义本质上是一种残暴的和反人权的制度吗?

张苏泉再接再厉,又安排西方记者在泰缅边境一个秘密地点对两名前苏联人质当面采访,记者在许多武装人员的严密监视下向人质提问,还拍了照片。当人质得知前苏联政府未对他们被绑架采取积极行动时,当场绝望得嚎啕痛哭。人质痛哭流涕的照片和谈话都被刊登在西方大报的头版上。

国际舆论沸沸扬扬,这种轰动效果简直是歪打正着,你明明种下葫芦,不料却收获一个大倭瓜。张苏泉本无挑动东西方对立的初衷,或者说他根本不具备如此卓越的政治才能,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无意中拨动了当时的冷战神经,国际舆论越关注,人质问题越是炒得沸沸扬扬。事情越是闹大,前苏联越是被动,张苏泉就越占据主动。他甚至巴不得联合国开大会讨论讨论,那时候缅甸政府敢拿张坤沙怎么样呢?

果然前苏联政府的脸上很快挂不住了。前苏联驻仰光大使馆发表一则简短声明,对暴徒的绑架行为进行谴责,并严正声明正与缅甸各方协商,很快将使人质获得解救,云云。缅甸政府本来就处在各种各样的国内危机和国际矛盾冲突之中,诱捕张坤沙本来只是地方派系争斗的结果,金三角毒贩和地方武装多如牛毛,哪里是抓一个小小的坤沙就能解决问题的呢?何况当时奈温政府自顾不暇,既没有能力也不打算解决这些棘手的难题。前苏联一施压,奈温就吃不住劲,他决不打算因为这个小小的人质事件得罪超级大国的前苏联,这时候邻国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上层人物被人以很高的价格及时请出来充当中间调停人。几经谈判,缅政府同意在人质获释之后立即释放张坤沙,条件是坤沙须在警察监视下生活,不得从事任何危害政府和社会的犯罪活动,活动范围不得超出仰光市区。

持续半年的人质危机终于和平解决。张坤沙获释后在仰光做了半年奉公守法的和平居民。当时有记者报道说他天天深居简出,读书看报写字,早晚都要按时到缅寺念经文做法事,俨然一个虔诚教徒。他偶尔也参加一些社交活动,身边不时有几个红粉女友的倩影,闹过几回感情风波,也出入达官显贵社会名流家门,也有大学教授知名学者回访。多年后坤沙自己说,坐牢期间他认真读了许多书,研究缅甸政治历史以及国际关系,思考许多社会民族问题,与有识之士讨论严肃的哲学和社会学问题。我认为如果坤沙所说都是事实的话,他的六年牢狱生活等于上了两所大学,一所是知识大学,另一所是意志大学。对于任何领袖人物来说,知识和意志的加盟无疑等于一次脱胎换骨的改造,是洗礼,可是作为威胁世界和人类的头号毒枭,坤沙成熟意味着什么呢?

获释出狱的坤沙身后始终跟着几个形影不离的便衣警察,时间一长,便衣渐渐放松对目标的监视。他们发现这个危险人物其实一点也不凶恶,甚至很友善,经常要同他们亲切地打招呼,送给他们一些小礼品。如果得知谁家有困难,坤沙往往出手大方,令受惠者感动。由于这种好印象深入人心,难免有人开始偷起懒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听任监视对象自由活动。

1976年2月的一天,坤沙照例出去做法事,按规定应有两名便衣监视,结果一人留在屋子里与保镖赌钱,另一人跟到半路上就坐下来喝冰水。结果当然不难猜到,狐狸做出种种假象都是为了骗过猎人,时机一到,坤沙理所当然一去不复返。他在仰光著名的大金佛寺门前拐个弯,然后从容不迫地登上路旁一辆等候已久的汽车。汽车扬起一路灰尘,把偌大一个仰光城抛在身后,然后驶向无限广阔的自由天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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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坤沙接受美国记者独家采访,地点在金三角掸邦联合革命军(SUA)总部满星叠。这是行踪神秘的坤沙一生中很少几次公开露面的场合之一,这位世界大毒枭面对摄像机镜头侃侃而谈。记者问他在金三角打仗意义何在?

坤沙答:为掸邦独立而战。

记者:掸邦为什么要独立?

坤沙:因为掸邦贫穷、落后、备受歧视。掸邦独立是掸邦人民的最高理想。

记者:据我所知,贵军主要从事毒品走私活动,坤沙先生能谈谈走私与掸邦革命的关系吗?

坤沙理直气壮地回答:是的,我军的确从事一些鸦片和海洛因走私,这是为掸邦革命筹集经费所必须的活动。众所周知,金三角地处高原,山高路陡,种粮食难有收成,老百姓如果不种鸦片就会饿死。军队进行鸦片走私也是保护老百姓利益。

记者:毒品泛滥给周边各国以及全世界造成巨大灾难,请问坤沙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坤沙斩钉截铁地说:这个问题要请你们美国总统回答。我曾在几年前代表掸邦国向美国总统建议,美国政府每年从禁毒经费中拿出一千七百万美元收购金三角毒品。美国政府每年用于禁毒的经费高达十几亿美元,一千七百万只是其中百分之一。令人遗憾的是,我们的建议被美国总统拒绝了。所以目前世界上毒品泛滥的局面,完全是你们美国政府一手造成的。

记者:联合国通过禁毒法案,坤沙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坤沙:我完全举双手赞成禁毒。你可以看看,在我们掸邦革命军队里,没有一个士兵吸毒。在我们根据地,你同样看不到一个人吸毒贩毒。而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赞成禁毒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的母亲。

记者:坤沙先生的话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支持在金三角禁毒?

坤沙:不错。但这将是今后的事情,目前掸邦人民要求的是生存权,是吃饭和活命的权利。在国际社会对他们不闻不问和生存不能得到保障的情况下,他们暂时只有依靠走私毒品才能争取自己的利益。

记者:金三角毒品给西方社会造成严重社会问题,请问如此生存权是否与人道主义相悖?

坤沙大义凛然:这是你们西方人应得的报应!如果你们哪怕还有一点点历史知识的话,请不要忘记,是谁在一两百年前强迫我们接受鸦片,把鸦片播种在我们亚洲土地上?又是谁,几百年来大肆进行鸦片贸易,到处推销毒品,不惜进行鸦片战争?都是你们西方人!你们西方人几百年来从我们亚洲赚取了多少利润,发了多少不义之财,又毒害了多少我们的兄弟姐妹?现在你们发达了,富裕了,过上文明人的生活,于是反过来要禁毒,你们几百年前为什么不禁毒?不禁止鸦片贸易?你们为什么不把鸦片贸易的不义之财还给我们,让我们从贫穷苦难中解脱出来?我们现在的贫穷落后难道不是你们西方人一手造成的吗?这能算得上一个公平和平等的世界吗?告诉你,我们就是要进行一场新的鸦片战争!把罂粟结下的果实还给你们,现在轮到让你们自己尝尝这些苦果!……我还要说,上帝是公平的,中东有石油,西方有枪炮,美洲有海岸线,我们金三角有什么呢?感谢上帝,幸好我们有海洛因!

第二十四章 神秘满星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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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知青朋友曾焰在金三角生活达十二年之久,如果加以区分,她在美斯乐教书写作七年,满星叠二年,金三角各地流浪三年。这期间她多次遭到移民局羁押,结一次婚,生下两个孩子,死了一位丈夫,出版(发表)六部长篇小说。而我的另一位怀才不遇的知青朋友焦昆,至今还在金三角生活。他从1969年出境当缅共游击队,已经整整三十年没有回过祖国,一直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他太太是缅甸华人,生下六个结实健壮的儿子。目前焦昆的精神安慰是教书和写诗,还有吸鸦片。

我问焦昆:“外界都觉得坤沙贩毒集团很恐怖,你在满星叠教了十年书,有什么感受?”

焦昆脸色蜡黄,这是吸鸦片者的共同特征。他打个哈欠说:“都是瞎扯,其实台风中心最平静。满星叠甚至比金三角别的地方更文明,人人和平生活,没有犯罪,路不拾遗。”

我不服气,说:“可是他们在贩毒,获取不义之财,制造人类危机啊!”

焦昆解释说:“那是满星叠以外的事情。满星叠从来没有罂粟,或者说不允许种植,你看不见一点毒品的影子。山坡上种着庄稼,人们忙着修公路,建学校,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我问:“你见过坤沙、张苏泉吗?他们是不是如外界所说,过着挥霍放荡荒淫无耻的奢侈生活?”

焦昆大笑:“八十年代,几乎天天能看见总司令(坤沙)、参谋长(张苏泉),副总参谋长梁中英亲自兼任满星叠大同华文中学校长。坤沙喜欢穿便衣,手中拿根藤手杖,白白胖胖,样子很友善,没有架子。遇到插秧季节,他常常挽起裤腿,下水田帮助老百姓插秧,我就亲眼见过这情景。张苏泉爱穿军装,我从来没有见他穿过别的衣服。他喜欢握根马鞭,大步走路,甩动手臂,性情直爽,完全是军人的样子。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尊重有文化的人。我们这些流浪知青,只要愿意到满星叠,他们都不拒绝,而且多数安排在学校当先生。我第一次被人称呼‘先生’,感到很不习惯,大陆称‘老师’,这就是差异。先生待遇比一般军官好,所以许多知青都被吸引到满星叠来。我到过坤沙家中做客,告诉你一个秘密,坤沙老婆是个佤族婆娘,人长得奇丑,还比坤沙大几岁哩。以我们知青的眼光,坤沙相貌堂堂,称得上一表人才,他的婆娘简直是个丑八怪,可是他却惧内,老婆把他管得很严,你说怪不怪?至少我从来没有在当地人口中听到过坤沙的风流韵事。坤沙的家很俭朴,两间铁皮房子,比一般人多几件家具。张苏泉根本就是个军人,屋子里什么也没有,睡竹床,一张写字桌,外面睡传令兵。至于坤沙投降以后他们是不是在仰光过上奢侈生活,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讥讽道:“照你这么一说,他们都跟共产主义战士差不多了,既然甘愿做苦行僧,那么他们贩毒到底为什么?”

焦昆答:“有一段时间,总司令(坤沙)、总参谋长(张苏泉)常常来找我们知青讨论问题,其中讨论最多的就是,怎样在掸邦国独立后建立人人幸福平等的社会?掸邦国独立是一千万掸邦各族人民的最高理想和利益,为实现理想可以不择手段。这是他们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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