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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金三角 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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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些误伤平民,哪一场战争受害最烈的不是平民百姓呢?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抗日战争,韩战越战,军队伤亡几百万,老百姓的伤亡损失却是这个数字的几十倍几百倍之巨!谁对他们进行赔偿呢?他们不是都默默承受了战争的灾难后果吗?即使是侵略者战败国日本,至今也拒不接受我们的战争赔款要求,他们难道不该赔款吗?谁来主持这个正义呢?所以我估计联合国官员会这样回答曾焰,你去控告大毒枭坤沙并向坤沙索赔吧,因为他是罪魁祸首,没有他就没有满星叠扫毒之战,也就没有平民教师杨林之死,所以一切根源皆出于毒枭。

但是这本书即将完稿之时,曾焰又来信说,她想通了,已经放弃这个想法,因为这是不实际的,是自己一时激愤。我充分理解我的朋友曾焰。

战争之后五个月,也就是公元1982年6月,曾焰获准前往台湾大学读书并在当地定居。当她和孩子第一次走出生活了十二年的金三角,走出这片似乎没有尽头的崇山峻岭并走进象征现代文明的飞机场时,她有一种结束漂泊和回家的熟悉感觉。当飞机腾空而起,她注视着机翼下面蜿蜒起伏的山脉和郁郁葱葱的森林,她想最后再看一眼美斯乐和满星叠,看看那座已经长出青草长眠着亲爱的丈夫杨林的坟墓,但是她什么也没有看见。金灿灿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仿佛播下万道火种,一刹那山脉和丛林仿佛都在燃烧,灼疼了她的眼睛和灵魂。她突然感到一种连根拔起的撕裂的疼痛,这时她明白自己不仅在那片人迹罕至的土地上留下难以忘怀的青春岁月,同样也留下生命的根。

储蓄一生的眼泪闸门打开来,她淹没在泪水里,幸亏机上空姐见惯眼泪和生离死别。

第三十章 朝廷招安

1

这天清晨,我刚打开房门,钱大宇像从地下钻出来一样立在我面前。

在明亮的电灯光下,他皮肤还是那么黑,眼睛还是那么亮,穿一件花格衬衣,提着旅行袋,风尘仆仆的样子,只是人明显消瘦不少,眼圈发黑。经过这段时间的诸多事情,我们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彼此心照不宣。我把他让进门,开玩笑说:“喂,你成詹姆斯·邦德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低低回答:“我母亲去世了,回家奔丧。”

我大吃一惊,连忙表示歉意,说:“伯母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他在我床边上坐下来,叹口气说:“丧事已经办完,很简单的,我来跟你说一声。在金三角,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就是从前大名鼎鼎的魔鬼参谋长钱运周的寡妇。人们只知道一个疯了十几年的老太婆死了,跟一棵草消失一样无足轻重。”

我只好劝他节哀保重,好好休息。他咧咧嘴,样子难看得像哭,男人的悲痛令人感动。他说:“老兄,你在金三角时间不多了,我答应过陪你去帕孟山,还有考科考牙,我是讲信用的,你还有兴趣吗?”

哦,我的好兄弟!我惊喜得跳起来,满心感激,恨不得当场拥抱他。

一刻钟后,我们的汽车出发了。

钱大宇一路无语,我知道他是个孝子,对母亲恪尽孝道,从这点讲他更像个传统的中国人。我无法分担他的悲痛,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不料他抬头对我说:“你错了,其实我更大的悲痛是为父亲。母亲毕竟走完她的一生,虽然没有幸福可言,但是我父亲更不幸。他戎马一生,到头来不明不白,究竟是人还是鬼呢?”

我突然明白过来。我说:“你不是为我,而是为你自己上帕孟山对不对?”

他点点头说:“也可以这样说吧。你会看到,那里是我父亲最辉煌的人生纪念地,他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在战场上终于成就了自己最后的事业。当然,这也就意味着毁灭的到来,就像流星,最耀眼灿烂之际也就是化为灰烬之时。”

我看见这个坚强的男人的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泪光。

我说:“你父亲究竟怎样失踪的?他又不是一般人,而是金三角赫赫有名的汉人指挥官,难道就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他摇摇头,把脸转向车窗外面。

2

本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亚洲反帝反殖运动和革命潮流风起云涌的鼎盛时代。

美帝国主义到处伸手,朝鲜、越南、老挝、柬埔寨,世界两大阵营从意识形态对抗演变为直接军事对抗,贫穷落后的东南亚成为推广各种主义和理论的实验田。六十年代末期,一些激进的国际共产主义小组从老(挝)泰(国)边境渗透进来,在金三角组织武装起义,宣布以推翻反动国王统治,武装夺取政权为最高的政治目标。

金三角东南部山大林密,河谷纵深,主要居民有苗、佤、傈僳、倮黑、掸邦等民族,尤以苗人为多。苗人生活在深山老林,缺医少药,贫困和疾病是他们的天敌,但是这里同金三角其它地方一样,却从来不缺大烟,因为至少在两百年以前英国传教士就教会他们如何种植罂粟。从地理位置看,这里的走私鸦片主要运往曼谷、老挝和越南,当时坤沙、罗星汉都曾与当地苗王达成协议,收购苗区大烟,所以苗区禁毒问题每每令政府十分头痛。当地政府曾向苗区派出收税官,征收土地税和大烟税,不料生性野悍的苗王根本不买账,带领苗人造反,杀掉收税官,拿起武器暴动。一些越南人从老挝、越南运进枪支弹药,派来党代表,把苗人部落组织成游击队,指挥他们同政府军展开游击战。这场围剿与反围剿的战争一直持续了十多年,苗人依然种罂粟,依然走私毒品,但是生活依然贫穷,政府军面对深山大壑无计可施,双方处于僵持的战争状态。

七十年代后期,随着美国在越南、老挝和柬埔寨失败,东南亚革命形势一浪高过一浪,苗区游击队开始对政权表现出浓厚兴趣。他们以帕孟山、考科山和考牙山为根据地,袭击泰国县城,击毙县长和警察局长,然后打着红旗向泰国北方省会清莱府、帕尧府和难府挺进,要把武装革命的旗帜插遍整个泰国。

泰国朝野一片震动。政府军急调部队前往堵截,出动坦克、飞机参战,刚刚经历了越战惨败的美国人为了遏制共产主义势力蔓延,也应泰国政府请求从帕塔亚美军基地出动战机助战。一时间金三角战云密布,炮声隆隆。游击队毕竟不是正规军,他们在山区打游击是优势,下了山却变成乌合之众,因此在政府军地面和空中立体攻势下损失惨重,可以说简直没有还手之力。革命暂时处于低潮,游击队功亏一篑,不得不退回山区重新进行持久战。

政府痛定思痛,决心全力进剿,根绝心腹大患。问题是政府军从平原开进山区,他们的飞机坦克大炮都被挡在大山的天然屏障之外,好比一个神枪手,如果不得不放下武器同敌人摔跤,你的优势不是被取消了吗?所以游击队又如鱼得水,形势就变得格外复杂和扑朔迷离起来。

大龙山脉地势复杂,百里之内皆大山,游击队占据的北麓叫帕孟山,状如一座天然城堡,只有一条小道可达主峰帕当峰。游击队把指挥部设在隐蔽的山洞里,构筑防御工事,派出游击队员四处出击,牵制不善爬山的政府军,迫使他们进行他们所不擅长的丛林游击战。游击队员都是当地苗人,祖祖辈辈以山为家,擅长打猎和翻山越岭。政府军平时威风凛凛,穿大皮靴,美式军服,长于踏正步和接受检阅,可是一旦进入金三角,山大林密,行路艰难,箐沟像迷魂阵,沼泽像陷阱,于是他们发现自己走进一座永远走不出去的天然迷宫。在永恒的大自然面前,人类始终是渺小、脆弱和幼稚的,密不透风的热带植物群落把森林变成一座死亡陷阱,在这个充满杀机和危机四伏的陷阱里,政府军的优越感和自信心就像皮肤表面的温度一样,一点点被蒸发在阴冷潮湿的空气中。

危机降临的时候,人往往没有察觉,比如你发现可疑目标,立即按照军事要领作出正确的反应:卧倒,瞄准,扣动扳机,射出一串子弹,可是对方并没有动静。于是你高度警惕慢慢靠近,却发现什么东西也没有,没有血迹,也没有尸体,于是你暗自庆幸,也许是你看花眼,也许是头什么野兽经过。当你刚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枪声响起来,从一个看不见的暗处角落,从树后、树上、地洞或者岩石缝里,狡猾的敌人开火了,一串串致命的子弹将你打得血肉横飞。你看不见敌人,敌人却把你看得清清楚楚,这就是可怕的热带丛林。美国人就是这样在越南被打败的。许多政府军士兵被莫名其妙地打死了,去见上帝还不知道敌人藏在哪里。

更多时候,士兵明明发现敌人,敌人故意在你面前暴露目标,吸引你注意,可是还没等你扣响扳机,另外一股敌人却从后面钻出来开了火,就像那些卑鄙的小偷,一下子偷走差一点属于你的胜利。你本想活捉敌人,悄悄尾随其后,没想到却被引进雷区,随着一串地雷爆炸的轰响和痛彻心肺的惨叫,许多年轻士兵从此失去生命或者失去健全肢体的某些部分,成了死去的尸体或者活着的尸体。还有的士兵谨慎搜索前进,他们受到再三提醒,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谨防上了敌人的当。但是他们还是没能逃脱厄运。因为原本结实的大地突然从脚下开了裂,就像河面上的冰层裂开一道深缝,士兵一下子掉进去,掉进一座伪装得很好的陷阱里。那里是魔鬼地狱,坑底倒插着许多锋利的竹刺、铁签和捕猎机关,士兵像一头猎物,被戳得浑身都是窟窿,连叫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不可一世的美国大兵在越南战场吃尽苦头,最后终于败下阵来。这种行之有效的丛林战术被移植到金三角,让政府军到处碰壁挨打。政府军每次发动旱季攻势都要损失许多官兵,而那些险恶的高山丛林始终站在游击队一边,让他们望山兴叹无计可施。军队打不了胜仗,统帅部干着急也没有用,好比屠夫,刀子不快,砍不开硬骨头,你总不能用牙齿去啃吧?

惟一的办法是,另寻一把快刀,取代砍不开硬骨头的钝刀。

有人站出来晋见泰国拉玛九世国王普密蓬·阿杜德陛下,敬献一条锦囊妙计。这个人是前陆军元老屏元帅之子,未来的政府总理差猜将军。差猜果然是个经世治国之才,他面对错综复杂的政治军事形势和危难局面,深谋远虑地开出一个安国治乱的良方,令国王陛下龙颜大悦,批转内阁采纳执行。

这条锦囊妙计是:以至高无上的国王陛下的名义,征召同样令政府头痛的前国民党汉人军队前往帕孟山作战。这样既可招安盘踞在金三角的汉人军队,又可达到消除游击队后患的目的。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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