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慈林在郑老郎中的中药铺点完药回家,李骚牯的老婆王海花已经在他家里照料冬子了,她把一条湿布帕贴在冬子滚烫的额头上,还用小布条,在碗里沾上水,一点一点地抹在冬子起泡的嘴唇上。李慈林交代她把药熬了,给冬子喂下,吃完汤药后,给他捂住被子发汗。王海花低声说:“我明白了,你放心去做事吧。”李慈林临走时还说:“海花,冬子就交给你了,拜托你了!”脸黄肌瘦的王海花笑笑:“你赶快走吧,一家人莫说两家话。”
李慈林神色匆匆地走了,王海花不清楚他去干什么,只知道他和自己的丈夫李骚牯一起做诡秘的事情,王海花问过丈夫一次,结果遭来一顿痛打,她就再不敢问了,她像唐镇大多数女人那样,逆来顺受,吃苦耐劳。
李慈林走后,张发强带着阿宝来看冬子。
张发强看着高烧昏糊中的冬子,叹了口气:“可怜的细崽!”
阿宝无言地拉着冬子滚烫的手,眼眶里积满了泪水。
张发强问王海花:“李慈林怎么不在家照顾冬子呢?”
王海花摇了摇头:“我也不晓得。”
张发强叹了口气:“这个家伙,成天不晓得做什么鬼事,连家也不要了。你说说,四娣失踪了,红棠也不知去向,现在冬子又病了,他难道就一点责任也没有?还不闻不问的,你说他这一家之主是怎么当的!我真是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比家里的事情更重要的呢?”
王海花苦笑了一下:“苦的是孩子哪!”
张发强摸了摸冬子的额头:“还很烫呀,要不快退烧,脑袋烧坏就麻烦了。”
王海花说:“在熬药呢,等他喝完汤药,发了汗,也许烧就退了。”
张发强对阿宝说:“你回去把家里剩下的那点红糖拿过来,药汤苦,放些红糖好喝些。”
阿宝答应了一声,抹了抹眼睛,下楼去了。
如果说游四娣在那个浓雾的早晨的失踪,没有在唐镇人心中引起多大的震动,那么李红棠的不知去向却在唐镇引起了轩然大波。镇街上的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李红棠找到了游四娣,便和她在一起,不回来了。有人说,李红棠一个人进山,碰到西山里的大老虎,被吃得连一根骨头也没有剩下。又有人说,李红棠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和一个外乡男子私奔了,永远也不会回唐镇来了。
唐镇人还对李慈林说三道四,说他在外面有了相好的,根本就不管那个家了……铁匠铺的上官清秋听到有人在他面前说起这些事情,边吸着水烟边说:“你可不要乱说,小心李慈林一刀劈了你!”
那人说:“他敢!难道没有王法了!”
上官清秋神秘地笑笑:“那你有胆量到他面前说去,你试试看,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什么是王法呀?你说给我听听。”
那人听不明白他的话,摇摇头走了。
上官清秋咕噜噜吸了一口水烟,自言自语道:“唐镇的天要变了哪!”
就在这时,他老婆朱月娘气喘兮兮地跑过来,神色慌张地说:“文庆不见了!”
上官清秋瞪着眼睛说:“你说甚么?”
朱月娘泪光涟涟:“文庆不见了,昨天一天都没归家吃饭,昨天晚上也一夜未归。”
上官清秋平常是不回家住的,就住在铁匠铺里,主要原因还是不想见到侏儒儿子,他只要看到上官文庆,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此时,他听说那个鬼怪儿子不见了,呵呵笑了一声:“不见了好哇,好哇!”
朱月娘和丈夫不一样,她特别的心疼儿子,无论如何,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子不见了,她岂能不失魂落魄!朱月娘痛苦地说:“你这个老铁客子,心好狠哪!好歹他也是你的儿子,你就这样恶毒的待他,你晓得他有多可怜吗?我明白的告诉你,如果文庆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你就到姑娘潭里去捞我的尸体吧!”
朱月娘的话说得十分决绝,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官清秋咬了咬牙说:“老蛇嫲,威胁我!”
他还是动了侧隐之心,马上对正在打铁的两个徒弟说:“你们先别干了,快和你们的丈母娘去找文庆吧!”
两个徒弟十分听话,放下手中的活计就走出店门,朝气呼呼的朱月娘追了过去。
上官清秋又咬了咬牙,自言自语道:“这个孽障会跑哪里去呢?我前生前世真的是欠了他的债!他这辈子就是来讨债的!”
李红棠迷路了。
她不知怎么就走进了黑森林。黑森林里面藏着多大的凶险?她不知道。可唐镇方圆几十里的人,对黑森林谈虎色变,从来没听说过,谁敢贸然闯进黑森林!她闯进黑森林时,也根本就不知道这阴森森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黑森林,不久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黑森林。李红棠是在回唐镇时,走错了路,误入黑森林的。她闯入黑森林后,就找不到出口了,天也暗黑下来。
关于黑森林的许多鬼怪传说,在天黑后浮现在李红棠的脑海。传说很久以前,先民到唐镇开基创业时,和当地的土着人势不两立,相互打杀了好多年,那是残酷的杀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先民用锋利的刀剑把土着人几乎杀光,最终把残余的土着人赶进了黑森林。在此之前,就是土着人也不敢贸然进入黑森林,在他们眼里,黑森林是被恶魔诅咒过的地方,谁进入了黑森林,就不一定能走出来,就是走出来,也非疯即残。就是连一些山里的猛兽,也不敢轻易的进入黑森林,黑森林同样会让闯入的猛兽尸骨无存。传说只有蛇可以自由进出黑森林,而从黑森林里游出的蛇都巨毒无比,伤人必亡!先民残忍地把土着人赶进黑森林后,就团团地把黑森林围住,只要有土着人冲出来,就用箭将其射杀。把残余的土着人围困在黑森林里的那些日子里,先民无论在白天和黑夜,都能听到土着人从黑森林里传出的惨叫和哀号。先民不清楚土着人在黑森林里遭遇了什么灭顶之灾,他们只知道从为数不多的从黑森林里挣扎着逃出来的土着人浑身溃烂,不成人形,被射杀后,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惨不忍睹。……多少年来,在深夜时,黑森林里还经常传出凄厉的呼号,令人毛骨悚然。
李红棠在黑暗中迷失了自己。
她想起那恐怖的传说,惊恐万状,声音也黯哑了,想喊也喊不出来。
这是初冬时节的黑森林,寒冷随着夜雾在森林里漫起。
李红棠瑟瑟发抖,她就是干枯的枝头一枚将要冻僵的野果。
起初是一片死寂。
李红棠蜷缩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下,睁大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就是有什么东西站在她的面前,也发现不了。在极度的恐惧中,李红棠突然想,母亲会不会也误入黑森林了?母亲是不是在黑森林里尸骨无存了?想到这里,李红棠的心一阵阵地抽紧,她喊不出声,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管。可她感觉到自己的泪流在面颊上,冰冷冰冷的。
渐渐地,起风了。
风仿佛从地狱深处缓缓地吹过来,夹带着一种浓郁的腥臭。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
整个黑森林里飞沙走石,有些干枯的树枝飞落在李红棠的头脸上和身体上,被抽打得火辣辣的痛,她用双手抱住了头,把脸埋进自己的大腿间。她面对这个黑暗的狂风四起的世界无能为力!她只能承受,承受一切苦痛和恐惧,承受命运带来的伤害和厄运。
狂风顷刻间静止下来。
黑森林里恢复了死寂。
这种死寂比狂风更加可怖,也比恶鬼凄厉的呼号还要恐怖,寂静中隐藏着更大的危险。李红棠竖起耳朵,担心什么可怕的声音会突然出现。果然,她听到一种细微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那声音越来越响,李红棠感觉到像是什么东西滑过枯叶的声音。是不是有条神秘的毒蛇朝她游来?李红棠和弟弟李冬子不一样,从小就害怕蛇,有时,只要想到蛇滑溜溜的样子,双腿就会僵硬得走不动路,呼吸就会急促;要是在田野里劳作时见到蛇溜过,她会吓得大声尖叫,好长时间缓不过神来。而且,传说中黑森林里的蛇也是受过恶魔诅咒的,这更让李红棠心惊胆战。
那声音越来越近,在初冬的黑森林之夜压迫着李红棠脆弱的心脏。
李红棠的身体瑟瑟发抖,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李红棠想,自己就是被毒蛇吞噬,也不要看到毒蛇丑恶的样子,她忘记了在黑暗中,就是睁大双眼,也看不清森林中的任何东西,那怕是树上飘落的一片枯叶。
那声音靠近了她,在她的跟前停止了。
李红棠心里哀叫道:“妈姆,女儿再也见不到你了;冬子,阿姐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爹——”
满脸是冰冷泪水的李红棠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死亡的绳索紧紧地捆住了她虚弱的身体,此时,她无法向亲人们告别,所有的亲人离她异常的遥远,穷尽她所有的精力也无法企及,这是多么绝望的事情呀,李红棠是天下最可怜最无助最悲伤最恐惧的女子!
突然,她听到一个人怯弱的说话声:“红棠,你抬起头,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不可能,这里除了她自己不可能还有活着的人。这是毒蛇的声音,它在模仿人的声音,企图让她在死前看到它狰狞的样子,毒蛇用心何其险恶呀!李红棠心想,你要把我吃掉就吃掉吧,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呢,在我死前还想让我看到你恐怖的模样?
“红棠,你难道听不出我的声音来了吗?”说话声还是那么怯弱。
李红棠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她不相信他此时会出现在她面前。毒蛇是在模仿他的声音?毒蛇难道见过他,听到过他的声音?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李红棠还是不敢抬起头,还是不敢睁开眼睛。
“红棠,我是文庆呀——”
那声音粗壮起来,像是憋足了劲。
李红棠的胸脯起伏着,一颗心狂奔乱跳。听出了上官文庆的声音,她希望真的是他,可是,他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呢?李红棠又惊又喜,豁出去了,反正一死,怎么也要看看说话声到底出自上官文庆之嘴还是毒蛇之口。
李红棠猛地抬起头,睁开了那双秀美的眼睛。
她看到的果真是上官文庆,他的手上还举着一根点燃的松枝。
上官文庆的脸上还是那熟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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