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棠心里哀绵地说了一声:“可怜的上官文庆——”
李红棠突然想起了父亲李慈林,他曾经带冬子到李家大宅去过,今晚,父亲是不是把他带到李家大宅里去了呢?李红棠往兴隆巷走去。自从亲眼见父亲杀人,想到他就恶心,根本就不想看见他。现在,她却要去找他,为了弟弟冬子。李红棠内心饱受着煎熬,命运把她折磨得焦头烂额,面目全非。可在大多数唐镇人眼里,她宛若幸福的公主。
李家大宅的大门上挂着两个红灯笼,大门两边站着两个高大威武手持长矛的团练。这两个团练也许是从唐镇临近乡村招来的,李红棠不认识他们,他们好像也不熟悉她。
李红棠走到门前的台阶下。
一个团练凶神恶煞地说:“你是谁?这地方是你来的吗,赶快滚开!”
李红棠没有害怕,说:“我是李慈林的女儿,来找我阿弟的!”
那两个团练轻声说了会话,然后那个团练的声音缓和了许多:“哦,你是红棠吧,我们听说过,可是我们不会让你进去的,你爹交代过的,没有他的指令,谁也不能踏进皇宫!”
李红棠觉得好笑,李家大宅也叫皇宫,但是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说:“我不想进去,我只是想知道,我阿弟在不在里面?”
团练说:“你归家去吧,不要找了,我们团总带冬子少爷在里面和皇上共进晚餐呢!”
李红棠说:“你说的是真的?”
团练说:“那还有假?我敢对天发誓,我说的千真万确!”
李红棠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只要冬子和父亲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虎毒也不食子!李红棠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来到家门口,她又看到了上官文庆坐在门槛上,便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呀,我不是叫你归家去吗!”
上官文庆站起来,他手中提着一个包袱。他轻声说:“红棠,我归过家的,喝完药,我就出来了。”
李红棠气恼地说:“出来干什么?”
上官文庆说:“我给你送吃的东西,我晓得,你辛苦了一天,一定饿了,就让妈姆做了点吃的,给你送来。你看,还热着呢,你快拿进屋吃吧。”
李红棠的眼睛一热,心里十分感动,可还是凶巴巴地说:“你是我甚么人哪?谁要吃你的东西,还不快拿走!你为甚么要像鬼魂一样跟着我?我和你无冤无仇的,求你不要管我的事情了,好吗?”
上官文庆什么也没说,把手中的包袱放在地上,就离开了。
李红棠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小背影,心里说不出有多酸楚,眼睛也湿了。她提起地上的包袱,进入家中。她把沉甸甸的包袱放在桌上,点亮了油灯。包袱里面是一个粗陶的煲,打开煲盖,一股香味随着升腾的热气飘了出来。她定眼一看,煲里盛着米粉,米粉上面还有两个煎得焦黄的荷包蛋。李红棠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文庆,你这是何苦呢?你这样做,能有甚么结果?”
起风了,寒风呜咽地刮过街道,传来噼噼叭叭的声音。
李红棠的心又一阵抽紧,她担心着什么。
那一桌的好菜,大鱼大肉,冬子看着没有胃口,他已经没有饥饿感了。他心里惦念着姐姐李红棠,不知道姐姐回家没有,有没有把母亲带回家,要是回家就能够看到姐姐和母亲,该有多高兴,那才是他想要的幸福。
饭桌上坐着三个人,李公公坐在上首,李慈林坐在右侧,冬子坐在左侧。李公公笑眯眯地看着冬子,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冬子低着头,闷声闷气地吃着东西。
李慈林说:“皇上,这孩子不懂事,你老人家可不要记怪他哟!”
李公公用那阴阳怪气的声音说:“一家人说两家话,老夫怎么会记怪冬子呢,你瞧他眉清目秀的,多招人喜欢哪!”
李慈林诚恐诚惶:“多谢皇上看得起他!”
李公公呷了口酒,神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冬子的脸,叽叽地笑道:“慈林,老夫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慈林说:“皇上有甚么吩咐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李公公叹了口气:“唉,老夫还能活几年!在老夫百年之后,连个传宗接代的人都没有。本来嘛,想从亲房那里挑个孩子过继过来,可是那些孩子没有一个老夫看得上的,都是些歪瓜裂枣,不能大用哪!”
李慈林心里扑扑乱跳,“皇上的意思是?”
李公公又伸手摸了摸冬子白里透红的脸蛋:“啧啧,还是冬子可老夫的心哪!慈林,你要是同意,就把冬子过继给老夫吧,老夫也不会亏待你们,老夫百年之后,这一切,还不都是你们的,谁也拿不走哇。”
李慈林听完他的话后,呆住了,仿佛被天上掉下来的金银财宝击晕了脑袋。他心里想的只是有了权势后能够顺利复仇,根本就没看那么远,想那么多。李公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用些不可想象的东西,使他死心塌地。
李公公笑着注视他,“慈林,你意下如何?”
李慈林缓过神来,“扑嗵”跪在李公公的脚下:“谢皇上!”
李公公把他扶了起来,“那这事就这样定了!”
冬子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
这个晚上,李公公让冬子留在大宅里住。冬子想着回家,被父亲训斥后,才勉强留下来。
下午的时候,李慈林就把儿子带进了李家大宅。李公公和李慈林就带着冬子四处参观。冬子没想到里面如此复杂,又如此的气派,每一幢房子都雕檐画栋,每个院子都是花园。整个李家大宅有五个部分组成,分为前院中院后院左院右院,前院叫大和院,中院叫宝珠院,后院叫藏龙院,左院叫浣花院,右院叫鼓乐院,每个院落相对独立,又有走廊和门贯通。大和院是团练居住和训练的地方;宝珠院是个大殿,是议事的地方,也是李公公登基后上朝的所在;藏龙院是李公公的居所;浣花院的圆形拱门紧紧关闭,他们没有带冬子进去;鼓乐院有个小戏台,那些房子里好像住着人,冬子没有见他们出来,好像那些人被锁在房间里。李家大宅里仿佛藏着许多秘密,这是冬子参观下来的感受。
李公公会在藏龙院给冬子准备好了一个房间。吃完饭后,他们就把他送进了那个房间,然后他们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房间里特别暖和,下人烧好了火盆,火盆里的炭火很旺。房间里都是古色古香的家具,散发出诡异的光芒,冬子想,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那张眠床也古色古香,上面雕着许多花朵和人物。床上的被子是簇新的,青绿大花的绸缎被面。房间里还有种奇怪的气味,说不出那是什么气味。冬子躺在床上,盖上柔软的被子,不一会就觉得有点热了,把手放在了被子外面。冬子忐忑不安。他没有吹灭那盏油灯。在如此陌生而又神秘的地方,很难安睡。
冬子的心和姐姐李红棠一样饱受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某个角落吹过来一股阴冷的风,把书桌上的油灯扑灭了。冬子猛地坐起来,异常吃惊,密不透风的房间怎么会有阴风吹过来?紧接着,阴风在房间里鼓荡,越来越强烈,火盆里的炭灰被卷起,火星四溅。寒气刀子般割着他的脸,冬子瑟瑟发抖。
不一会,阴风停了下来,一个黑影站在床前。
冬子惊声尖叫。
没有人能够听到他的尖叫,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尖叫,喉咙都渗出血来了,就是发不出声音。
黑影阴测测地叫道:“请跟我来——”
这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
冬子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样的声音,此时,因为恐惧,他已经想不起来了,或者说,没有心思想了。
冬子鬼使神差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棉袍,跟着那个黑影走到门边,黑影从门上穿了过去。冬子走到门边,打开了门,也跟了出去。
“请跟我来——”
那冰冷而又飘渺的声音继续。
冬子一直跟着黑影,走出了藏龙院,穿过一条长廊,来到了鼓乐院。黑影晃上鼓乐院的戏台后,就消失了。
呼唤声也随着黑影的消失而停止。
冬子站在戏台下,整个鼓乐院静得连一根头发丝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见,那些房屋鸦雀无声,里面住着的人不知是因为恐惧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口,还是在沉睡?
戏台上突然出现一团白光。
白光中,出现了一个蒙面人,那个蒙面人把一根麻绳攀上了戏台的大梁,然后在麻绳的末端打了个活结,弄出一个圆圆的绳套。蒙面人把绳子的另一端拉了起来,圆圆的绳套就悬吊在了一人高的地方。紧接着,几个蒙面人把一个五花大绑的清瘦的中年男子推上了戏台,中年男子愤怒地说着什么,冬子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戏台上发生的事情就像梦幻一样。一个蒙面人把那绳套套在了中年男子的脖子上,勒紧。几个蒙面人就跑到另一边,把绳子拉起来,中年男子的双腿离开了戏台台面,被高高地吊了起来。中年男子双腿乱蹬,一会就动弹不得了,他的双眼眼珠暴突,舌头长长地伸出来。那些蒙面人把中年男子的尸体放下来,用一张席子把中年男子瘦长的尸体卷了起来。这时,仿佛从李家大宅的某个角落里传来阴测测的冷笑,听上去,像是李公公的冷笑……
冬子自然地想起了中秋节那个夜晚在小街上看到的情景,又想起了在野草滩看到的死人的脚,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可不知道那个清瘦的中年男子是谁,他是个陌生的人,冬子从来没有见过他。
戏台上的白光消失了。
一片黑暗。
冬子在黑暗中厉声尖叫起来。
这一回,他听见了自己尖叫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听见了。
冬子凄厉的尖叫声在李家大宅回响。
尖叫声惊动了在宅院里巡逻的李骚牯,他提着灯笼带着两个团练赶了过来。看到冬子惊恐万状的样子,连忙说:“冬子,你怎么啦?”
冬子见他们过来,心里安宁了些。
他想起了舅舅游秤砣的话,看到任何事情都不要说,谁也不要说。他就留了个心眼说:“没甚么,没甚么!”
李骚牯说:“没甚么就好,没甚么就好,你吓死人了。”
这时,李慈林也提着灯笼赶来了。
李慈林问道:“发生了甚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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