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让他回学校读书,否则……”吴桐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我知道,可他就是不听。”陶楚说。
吴桐叹了口气说:“终归得想个办法呵。”
“这事快把我给愁死了,一天到晚想,想来想去只剩下一条路。”
“哪条路?”
“把他送出国。”陶楚说。
吴桐吃惊地看着陶楚。
陶楚叹口气说:“吴桐不知怎么,经历了这回事,我好像给吓破了胆,老觉得孩子不安全,说不上哪天还会再出事。孩子的精神也有点反常,看见街上穿警服的就躲开,绕道走。夜里做恶梦,一遍一遍吓醒。还有,他不肯上学,是怕见老师和同学。所以我想,还是把他送出去,到一个新环境,才能挽救他。”陶楚说。
吴桐没说话,端杯朝陶楚举举。
一起干了。又一起沉默。良久。
“陶楚,你知道送孩子出国是要花好大一笔钱的。”吴桐说。
“我知道。”陶楚说。
“你……”
“我挣。”陶楚说。
“挣?”吴桐冷丁想起那晚在洗浴中心门口见到的情景,心被刺疼一下,想难道陶楚……
“我想分两步走,头一步我先出去,到国外挣钱,然后让儿子出去。”陶楚说。
吴桐觉得陶楚过于天真。问:“你怎么出国?”
“我见一家中介公司在报纸上登广告,说介绍女的到国外做家政。我去面试,他们说我的条件没问题。我报了名。现在正学习。”
“学习什么?”吴桐问。
“家庭护理。”陶楚说。
“什么叫家庭护理呢?”吴桐故意问。
“打针服药、足疗、保健按摩。”陶楚说。
“在哪里学?”
“他们中介公司办的培训班,一边跟老师学一边去实习。”
“到哪儿去实习?”
“洗浴城。”
吴桐不由吁了口气,陶楚所言与他所见对起来了,这便消除了原先对她“那个”的怀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好像这事与他关系重大似的。不过,他还是不能赞同陶楚出国两步走的设想,觉得不现实,他觉得有必要对陶楚说说自己的看法,他说:“社会上到处都是陷阱,千万不要上了黑中介的当,许多招数都是骗人的勾当。”
“我知道。”陶楚说。
“再是这事不能太乐观,就是办成了出去,前景也难说,外国不是黄金铺地,等人去往回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知道。许多人都这么说。”陶楚边说边用手转动着玻璃酒杯,眼光也一直落在杯上,“可我没别的办法呀,现在真知道了什么叫‘逼上梁山’。人不如意时……咳,看看儿子那个样子,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怎样都无所谓……”
“这么悲观呵。”吴桐看着她说。
“想乐观也乐观不起来呵。”陶楚继续转动着酒杯,酒在里面一晃一晃的,几次要洒出杯子,她也不觉。
吴桐伸手过去抓住杯口,使其停止转动,陶楚不好意思地看看吴桐,说:“不知怎么,这些日子总是走神儿。”
“有心事呗。”吴桐说。
“也许是,都成病了,一个人在家里吃饭,吃着吃着就在桌上转碗,一转好久,自己还不觉。”陶楚说。
“刚才都把我给转晕了。”吴桐说。
“真的?”陶楚问。
“就是。”
“是喝多了吧。”
“不是,就是叫你给转的。”吴桐坚持。他想逗逗陶楚,转移一下她的精神。
“噢,赖上我了。”陶楚脸上绽出一丝笑来,又说,“那怎么办呢?要不我给你理疗一下吧。”
“怎么理疗?”
“做做头部按摩。”
“你会?”
“我才说过我在学嘛,头部按摩是保健按摩中的一项,也是最基本的。”
“要这样,我就把我的头提供出来让你实习一次吧。”
“你说这个呐。”
“我,我开个玩笑嘛。”吴桐笑脸相对。
陶楚也笑了。
按摩并未进行。见陶楚心情好转,吴桐倒低沉起来,想到陶楚现在的困境,他就觉得自己负有责任,没把她儿子的事办好……
“陶楚,要不让你儿子转学吧,我帮你办,好不好?”吴桐问。
“我和李赛商量过,也商量不通。”陶楚叹了口气。
“这事不能由着他,耽误一两年就完了,再想读书也跟不上趟。”吴桐说。
陶楚不自觉又转起了杯子。
这遭吴桐没有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出国的事要从长计议。要有不成的打算,眼下最好能有一份收入。”
“工作不好找。”陶楚脸沉沉的。
“有一份工作不知你想不想做。”吴桐望着陶楚问。
陶楚停止转杯。
看陶楚有意,吴桐便把公司何总的情况对她讲了。说如果她愿意,他就和何总讲。
“人家地位那么高,要求一定高,我怕干不好。”陶楚说。
“不存在这个问题。”吴桐说。
“这位何总人怎么样呢?”陶楚问。
“挺和蔼的。”吴桐说。
陶楚点点头,说:“吴桐谢谢你。”
酒喝到最后,居然两人都没醉意。出了酒店,吴桐拦下出租车送陶楚,陶楚不依,说绕路,吴桐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陶楚推进车里。
十一月中旬公私几件事都落到实处,一切圆满。吴桐对自己很满意,有一种成就感。公呢,省市两级财税大检查最重大,特别在改制前夕,弄不好整个公司要翻船,更遑论“把船开出去风光无限”了。吴桐认真应对,丝毫不敢大意,大事小事都向王梅请示。何总也亲自过问,生怕出纰漏。终是平安过去。送走检查组吴桐竟有些后怕,因为作为总会计师他知道泰达能查出来的问题有多么严重,
用许点点的话说是“头头掉头都够了”。他倒是十分佩服王梅,王梅对公司存在的问题比他还清楚,可她始终一副没事的样子,从从容容。这事他更看出王梅的大将风度,自叹不如。当然吴桐也清楚,这次能平安过关,除了早早在账上做了手脚,“铁律”也是制胜法宝。他有时想,假若自己是检查组成员,面对金钱的诱惑会不会放弃自己的职责。
他这么想是因为前些天从新闻上看到一件耸人听闻的案子,一段长江堤坝加固工程几百万工程款被私分,却没往江里丢一块石头,而验收工作组的二十几名成员全部在验收单上签了字。只为得到区区几百元的贿赂。“贱”得让人难以置信。他联想自己,做出的结论是自己不会,这多少让他感到宽慰。再是资产评估的事已定下由王前进的事务所做。当中也出现了反复。本来何总和王梅同意让他请同学来做,可拍板时两人都说另有考虑。后因意见相持不下,才又回归到他这里。
这件事使他很有看法,也让他清楚了一个现实,泰达改制一张很重要的牌已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以此就能在何、王二人中间周旋。这么想他又再次对自己的品质提出质疑,想自己真是不知不觉地在变“坏”么?得益者自然是王前进,喜形于色,千恩万谢,分头请何总和王梅吃饭。他就作陪了两回。让他不解的是王前进没让毕可超参加,他很是替毕可超鸣不平,怎么说这事也是他给搭的桥,可王前进干的就是过河拆桥的事。这倒让他看清了王前进的人品。再一件事不大也不小,为泰达从银行贷出一笔数额为一千万元的款,这也是公司在改制前可以贷的最后一笔款。
几件私事也办得顺当,一是何总接受了他的推荐,请陶楚为他理家。他把陶楚带到何总家,谈了谈双方都很满意。这事成了,吴桐挺高兴,这多少减轻了一些对陶楚的歉疚。他打算等自己在公司里站住脚,再为陶楚安排一个像模像样的工作。再一件事是老家一个本家弟兄闻听他“当了大官”,来让他给找工作。这事要放在从前他肯定没办法解决,现在就不同,他给地产公司的宫总讲了讲,就去了他那里。这事也觉得挺有面子。总起来说,除了家庭问题还悬在那里,其他方方面面都让他满意。像一首歌所唱:工作不错,身体不错,心情也不错……
用这首歌来概括双桃的近况也是恰如其分的。她也“不错”,和马尼的事情进展顺利。自那晚与马尼“邂逅”又喝了酒,之后两人便来来往往起来。一块吃饭,一块泡吧,一块兜风,一块在马尼房间里看电视。很快便打得火热并确定了恋爱关系。对比而言马尼的激情更甚,情种样张口“Sweet heart(甜心)”,闭口“I love you(我爱你)”,叫得双桃心里美滋滋的。回顾以往,大大小小谈过几场恋爱(结婚前与离婚后),可经过的男人没一个像马尼这样炽热,真心实意,包括她那个“好嘴”前夫“姓曹的”。有比较方有鉴别,有了马尼她才体会到真正被一个男人爱着是多么的受用。
有时她也对马尼不理解,想自己一个快四十岁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倾心。后来她把这归结到外国人爱的“燃点”低。一点就着。常常在商场、饭店或马路上遇上中国女孩挎着老外,这些女孩十有八九不出色,有的还相当“困难”,让人看了为老外感到惋惜,把他们视为没审美眼光的“傻冒”。事实上双桃也多多少少把马尼当成“傻冒”,这不是自卑,而是她知道眼下涉外婚姻的不平等。以马尼的条件,他可以在中国大面积地挑挑拣拣,找个妙龄女郎也是稀松平常的事。而马尼把自己这个半老徐娘当成“宝”,着实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时刻都想如何早早让他当上自己的洋老公。
当然她和马尼之间也存在着问题,这问题甚至对他们的关系具有毁灭性,那就是语言的障碍,两人难以进行交流。双桃不能指望马尼速成汉语,这是不可能的。她呢,即使再努力(像她妈说的“现上轿现包脚”)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达到实用的程度。这样两个人在一起“谈”恋爱变成了“看”恋爱。相对无言,只靠眉目传情。也着实艰难。
后来双桃冷丁想起姐夫吴桐说的那句“抱着词典谈恋爱”的调侃话,觉得不失为一着,就真的搬出英汉大词典,借助书本与马尼“谈”了起来。什么叫本本主义,这就是了。开始是极可笑的,她先从词典里找到一个能表达她意思的中文单词指给马尼,马尼便找到与此对应的英语单词,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采取行动。比方双桃指的是一个“冷”字,马尼就赶紧去开空调,指的是“热”就关了。也可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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