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桃指个“回家”,马尼会意后便翻出个“晚一些时候”指给双桃,双桃就明白是说不要急于走。双桃指出一个“雪”,马尼就指一个“出租”,意思是乘出租不怕下雪,对话简单完成,如同下棋,你走一步他走一步,亦步亦趋。时间稍长,情况又有所改善,两人在单词的基础上进行组合,形成简单的句子,就能把比较复杂的意思表达出来了。比方双桃合成一句:你——何时——回国?
马尼亦如法炮制:等——公司——通知。再往后单词掌握多了,又可以手口并用,会说的词汇加上查出来的单词“雨夹雪”样向对方劈头盖脸而去,对方亦照此办理。这样一来二去,有一天他们忽然醒悟,他们进行的竟然是学“外语”之最佳方式,水平得到迅速提升。有时竟可以放下词典,慢慢交谈。恋爱由此就“谈”起来了。说起来也真是可歌可泣的。假若有人能看到这奇异的一幕,肯定会为爱情的力量而大受感动。“独怆然而涕下”也是说不定的。
只是当交流已成为可能,新的问题又接踵而来,这也是许多恋爱中人所必须面对的问题——由柏拉图到弗洛伊德。马尼要求双桃留下过夜。说他需要她,说没有她他无法度过漫漫黑夜。这就让双桃犯了难。马尼的要求既不能说不合情,也不能说不合理,但双桃不想早早和马尼有这种关系,并非是观念方面的顾忌,这个双桃并不太看重。
不说别的,她的“头一遭”便不是发生在婚床上。后来离了婚又一个接一个谈对象,更不拘泥什么,顺着自己的心意,像歌所唱:跟着感觉走,该发生的就任其发生,甚至“一夜情”的事情也发生过。那个小她十岁的男人(叫男青年更恰当),虽已不知去向,可他那幽幽的眼神还时不时撞击着她的心扉。她是个心大的女人,不计较得失,谈不成各走东西也不像别的女人那样觉得吃亏上当。
可她就是拒绝了马尼。她知道自己所以这样,不是对他轻慢,恰恰是太看重他。她想和他结婚,不是一般地想,而是太想,她担心马尼一旦得到了她便不再珍惜,最终离开她,这也牵涉到对外国男人的偏见,即所谓的“燃点低”,热得快,冷却也快。尽管她难以断定马尼是否也这样,可她不敢掉以轻心。被拒绝了的马尼明显显示出他的不快,因此双桃忧心忡忡,不晓会连带发生什么事……
整个上午双樱总见周囡不断把眼光瞄向她,猜想一定有什么事。果然午休的铃声一响,周囡便忙不迭地向她奔来,说声跟我走。她想问一声去哪儿,见周囡根本没有回话的心思,就没出声,跟在她后面出了工厂大门,又见周囡往商场方向去,她心里便慌乱起来,想莫非她又有吴桐的“绯闻”要告诉自己?这么想,心就隐隐地痛起来,气也有些喘不匀。同时她也猜到周囡要领她去的地方一定是商场快餐部,近来那里是她俩的“交易”地,一方提供信息,一方提供午餐。
今遭双樱倒没完全猜对,周囡把她带到快餐厅不假,但坐下后立刻宣布今天她请客。双樱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瞪大眼望着周囡,直到周囡叫过服务小姐点菜她才确信这顿饭要由周囡“埋单”。明确了这一点,她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不是因为请吃变成了吃请省了钱,而是意会到今天周囡不会有“消息”告诉她了,无消息就是好消息。
周囡却始终闷闷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直到吃起饭才开始和双樱说话,且吞吞吐吐,她问:“双樱你……你对我说实话,不和男人‘那个’能受得了吗?”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句话将双樱弄个大红脸,她警惕地看着周囡,怀疑她不怀好意,故意揭自己的伤疤。周囡赶紧解释,说:“双樱你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自己是不是太贱?”
“你,你什么意思呀周囡?”双樱被这不着边际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那天我也问过李芬芳……”
“李芬芳?”双樱险些掉了筷子,李芬芳是她们一个车间的女工,几年前离了婚,一直独身,“独”得无风无浪。周囡向这样的女人问这样的事,也太不着调了。
“李芬芳一点不避讳,对我说了。”周囡说。
“真说了?”双樱惊奇。
“说了。”
双樱心想:五百里地放两屁,两个二百五。
“李芬芳说没男人,照样过日子。还说她从不想那事,一躺下就着,一觉到大天亮。可她的话我不太敢信。”周囡说。
“咋?”双樱问。
“你想嘛,一个大活人能没七情六欲?没这个结婚做甚?我对她说不想是不可能的。她直朝我翻眼珠,问我啥意思,是不是怀疑她作风不正派?不等我解释,就朝我开骂。”
双樱心想这挨骂不冤。
“她骂我用婊子心理看待良家妇女。我真他妈的倒霉,一脚踏在蒺藜上。”周囡越说越冤,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你自找,干嘛胡问八问的。”双樱说。
“我寻思都是不错的姊妹,问问也没啥。”周囡说。
“怎么没啥?有男人的问没男人的,人家会怎么想?刚才你问我就有气嘛。”双樱说着竟又来了气,加上一句:“神经病!饱汉不知饿汉饥!”
“谁是饱汉?”周囡反问。
“你不是?”
“我不是。”
“你没男人?”
“对,我就没男人!”周囡刹那间眼圈红了,脸窝窝着一副冤得要哭的样子,弄得双樱慌张起来,不晓出了什么事让周囡这样。
“我他妈活守寡,等于没男人。”周囡的眼泪流了下来。
双樱赶紧向四周瞅瞅,见没人注意她们,赶紧向周囡递去一张餐纸,周囡擦了她再递,直到周囡止住哭方罢手。这中间她已心有所悟:周囡委屈许是她男人不行。可不行也不至于这样呵。报上说现今的男人大多数不行,不行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她想劝劝周囡,又不知怎样开口,只是默默地望着周囡。
还是周囡自己向双樱“亮底”,大出双樱意外的不是周囡的老公不行,而是他听人说禁欲能长寿,因此便不肯和周囡同房。
“他从哪听说不那个就长寿了?”双樱开口问。
“他说报上登的。”周囡回答。
“你信么?”双樱问。
“我信不信有啥用?他认准那样我能咋样?能反对人家长寿?”周囡哭咧地说,“为了表示有决心,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出家人法号叫明广。”
“有老婆的人,说要当和尚就当和尚,也太不负责任了。”双樱替周囡抱不平。
“开始我没当真,寻思是和我说着玩的,后来见他一上床就死人似的躺着一动不动,才知道他是真格的了。你刚一动动他,就像叫蝎子蜇着了似的大呼小叫。我也有气,想你他妈是什么玩意儿,你这样我也不掉这个价,就……可最后还是熬不过他,我就想是不是自己太没出息了?贱?所以我想知道别的女人……双樱,你和你老公分开多长时间了?”说来说去周囡又转到开始的话题上,而且转得很自然。双樱心想,人家小周什么都向你交底,无藏无掖,自己再拿捏就说不过去了。
她说:“两个月零五天了。”
“你到底想不想那事?”周囡眼直愣愣盯着双樱。
双樱避开周囡的目光,心想怎么说呢。自和丈夫分开脑子里可没少想事,可“那事”想的却不多。本来便不疯狂,加上工作和家务都累,身心疲惫也确如李芬芳所说“一躺下就着,一觉睡到大天亮”,就是想,也是最近的事,迷迷糊糊中身子里外翻浪似的那么一热,喝口凉水就压下去了。她想要不要把自己这个办法告诉周囡,叫她也试试。想想还是觉得难开口,便直接回答周囡的问题,说:“一点点地想。”
“咋叫一点点地想。”周囡又问。
“一冒头就没了。”双樱说,想想又说,“一会就过去了。”
“我咋就过不去呢?我咋就过不去呢?”周囡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双樱看看周囡又看看几盘没动的饭菜,想周囡真是让“那事”折磨得不轻。周囡是个贪吃的女人,为偷吃流水线上的点心没少挨班长的批,也没少扣奖金,可就是改不了,吃来吃去就吃得胖乎乎的。她想没准就是因为身体壮才要求强烈吧。又想自己不像周囡那么要死要活,大概是和身体瘦有关。
“周囡,你减减肥咋样呢?”双樱鼓足勇气说。
“减肥?我干嘛减肥?我现在是裁缝掉剪子——光剩下尺(吃)了,除了吃我还有什么乐趣?再说不吃活着干嘛?吃!”说罢赌气地从桌上拿起筷子往嘴里夹菜,一口接一口,不住气。
见周囡这副像表演又不像表演的吃相,双樱不由心生反感,自己本一番好意,她倒这般不懂事,像要害她似的。同时她也为周囡难过,不管不顾吃出一身肥肉,哪个男人不腻味?老公不积极就应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本来夫妻俩常年在一块就没个新鲜感,再不注意弄得邋邋遢遢的,人家还有心情?一个女人连这点破事都想不到做不好,也就不具备做女人的资格了。双樱是这么认为也这么身体力行,她没有时间锻炼,也没多余的钱做美容,可她知道什么是自己能做的,就是节食。她不多吃一口饭,也从不在班上偷吃点心,这样效果便出来了,快四十岁了身材还苗条如初。
周囡在狂吃一阵子之后终于停止下来,瞪眼看看双樱问:“你咋不吃呀?”
“我饱了。”双樱说。
“没见吃咋就饱了?菜不合你口味?”周囡问。
“我真的吃饱了。”双樱说。
“我不信,要不你自己点个愿吃的……”周囡说着招手喊服务小姐。
双樱赶紧将她止住,她有所感动,想周囡头脑简单,对许多事想不开,作为朋友应该提醒她才是。
她说:“周囡,我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了解你老公么?”
“咋不了解,十几年夫妻了。”
“夫妻也难能事事都了解。”
“你,你这话啥意思?”
“我问你,他对你专一么?”
“有没有外心?”
“嗯。”
“不会吧,都当和尚了,还会对别的女人有想法?”
“那可不一定。”
“咋哩?”
“他要是跟你打马虎眼呢?”
“打啥马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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