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飞机上下来把手机打开,接着铃便响了。一听觉得那浑圆的男声很像宫,她大吃一惊,下意识望望身边拥挤着向航站走的同机乘客,压低声问:你是?回答:杨。双桃旋即由惊转疑,问:杨?对方:杨扬。她茫然,又听得对方说我一提姚姚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吧?她赶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这时她已走进航站大厅,她停住脚,硬着头皮问句:你是杨老板?对方说不错。她使劲喘了一口气,再问:杨老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杨不答,问:你在哪儿?她说我在机场,刚下飞机。杨不容置疑说,你现在打出租到新龙大酒店,不要耽搁。说毕挂了电话。
双桃胸口一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起了愣怔。
她没按杨所说“打出租”,坐上机场大巴返市里。一上车便给姚姚挂电话,她想问问姚姚知不知道杨开始挂拉她。但电话关机,她想是姚姚有意回避。不消说,她的电话号码是姚姚提供给杨的,也不消说杨找她是目的明确。自己如何在自己,她对杨却有些想不明白,以杨的身份地位啥样的女人也能找到,却偏要找她这个只算“有点小味儿”的半老徐娘。她知道这事要放在去南莞之前,自己不会干,可从南莞归来之后,她的心情变了,觉得像自己这样穷困潦倒的女人还有什么“自爱”、“自尊”的份呢?只能横下一条心,该咋咋了。
下飞机时天还是亮的,到新龙大酒店已是灯火辉煌。双桃走进大堂,在休息处的沙发上坐下。她不认识杨,只能等杨来“认领”。杨未到,她多少有些轻松。想一路风尘仆仆,应在见杨前将自己捣齐捣齐,女人毕竟有一个“形象”问题。这么想,便提着包去到洗手间,经一番洗洗抹抹,镜子里的女人立时鲜艳起来。
回来没等坐下,一个服务小姐走来,问她是不是在等杨老板。她点点头。小姐说杨老板在房间,让你上去。随之说了房号。双桃有些诧异,事情不像她预想的那样,她以为杨会到大堂见她,然后在本店或外面一起吃饭,之后才是进房间。可杨一切从简。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好,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才不甚情愿地走进电梯间。
进了房间,双桃终于见到“守株待兔”的老板,灯光幽暗,只大约看出杨是平平常常的男人,不胖,略有点“老板肚”。杨看了她一眼,没欠身,指指沙发,她就坐了。杨再就眼望电视。这时她发现电视是开着的,画面是一大堆歌星在台上演唱。杨似乎对听歌很有兴致,聚精会神,直到这个节目结束。杨才像刚见面似的问句:刚下飞机是吧?双桃没吱声,点了一下头。杨又说本想一起吃吃饭,可现在没胃口,还是晚上吃夜宵吧。双桃心想你有没有胃口便是标准?这话自是不能出口。又听杨问你喝水吗?她确实口渴,但没吭声。杨打了个哈欠,说中午喝多了,有些犯困,我去睡一会儿了。说毕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起身走进卧室,关了房门。开始双桃没多想什么,倒觉得一个人呆着舒心,她拿眼环视着房间,发现私人痕迹比比皆是,如桌上的电脑和传真机,墙上的工艺品以及阳台上的健身器材,这一切都说明杨不是临时入住,而是把这里当成他的行宫。当然对杨而言,这一切自然而又自然,用不着大惊小怪。然而却引起了双桃的好奇心,她站起去到卫生间,拿眼打量起来,她知道自己想发现什么,她也一眼便发现了:女人的各色化妆品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显眼的位置。这时她想到了姚姚,这些东西是姚姚的么?但很快便否定了,不会是姚姚,也不会是杨的前、现任妻子,她们各有各的住处,杨用不着在这里与她们苟且。如此说来便是“三凤”之外的女人。得出这样的结论双桃同样不感到吃惊,这样的男人做什么都不会让人吃惊。这里是杨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女人的集散地,而今天,自己就成了这些女人中的一个。她走出卫生间,回到沙发上坐下,她心中的不平恰从这一刻开始,倒不是吃那些女人们的醋,而是为自己被无视感到可悲。可不是,自己到这里来有何“公干”她和杨心知肚明,可见面后杨对她不多不少说了三句话,便去蒙头大睡。有句话叫“猫守着鱼头睡不着觉”,杨守着女人就睡着了(她听见了杨的鼾声),她想杨的女人太多,弄一个就像嚼一块口香糖那么平常,已无激情可言。事实上双桃的不平恰恰在这里,她无法忍受一个男人的轻蔑,尽管不一定是成心。她决定只再等十分钟,若杨再不醒她就“拜拜”。主意一定她就用眼死盯着腕上的手表,看着分指针在表盘上不慌不忙的转圈,待转够了十圈,双桃又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思想出了偏差,你个双桃没有权利对杨进行道德挑剔,连杨自己都不将自己的行为掩饰,他本可在“新”女人到来之前让服务小姐将卫生间进行一遍清理,除去女人的痕迹,而他没这样做。他保持原样,可见他没有顾忌,爱谁谁。面对女人他永远居高临下,他甚至怀疑这个男人是否就是姚姚向她描述的她那个“优秀”的准老公。她觉得这个守着“鱼头”睡觉的男人与那个同时摆平几个女人的杨有些对不上号。
双桃决定再等十分钟,并且不再更改,一切由这十分钟定夺。她仍旧把眼光盯着表盘,随着指针移动。时间就一分一分地过去。还好,在接近九分钟的时候她听见了一声门响,抬头看见睡眼惺忪的杨从卧室出来。她的心不由一跳。
杨在沙发上坐下,打个哈欠,朝双桃说句谈谈吧。双桃没吱声,想杨是“睡醒”了,知道该“谈谈”了。可她不知该“谈”些什么,想不妨等杨先开口吧。静默片刻,果然杨先“谈”了,他说:你拿个意见吧。双桃被这着三不着两的话弄糊涂了,拿眼望着杨。杨一笑,说:你也不用客气,只管谈。双桃问句:谈什么?杨说要求呵。双桃问什么要求?杨又是一笑,笑得狎昵,说你来总不会是无私奉献吧?就算你无私,我也不能白占你便宜呀。双桃终于明白杨的意思了,她万分惊讶,压根儿没想到杨会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她的血直往头上涌,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杨又说下去:你要是觉得不好开口,那我就说了,两个方案,一个是取平均数,一回五百。一个是由高渐低,头一回一千第二回八百第三回六百第四回四百,以后保持四百不变。你考虑一下,从二者中选一,我随你。双桃的心在不住地颤,想狗日的是把我当成卖淫的了,明码标价,显然他这是表示不把她当情人对待,以防止今后会像“情人”那般纠缠他。她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真的像一个被剥光了衣裳的妓女,无比羞耻,也无地自容。这时只听杨又说:开始吧,你先洗我先洗还是一起洗?没见回应,他站起身开始脱衣裳,脱下一件往沙发上丢一件,这个过程双桃全身僵硬,半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在自己面前脱得赤条条,然后甩着两只手走进了洗手间……不知过了多久双桃的身体才复苏过来,她一点一点站起身,又一步一步朝外走去,当走到门口,她站住了,回转身看看,然后返身回到沙发前,从茶几上拿起杨的茶杯,连水带茶一块倒在杨的衣裳上。
她出了门,泪夺眶而出。
吴桐并未意识到,他的灵与肉时不时的发生分裂,某时以肉的形式出现,那时的他就是一副躯壳,一具行尸走肉,无哀无乐;某时是以灵的形式存在,那就肉身不再,唯有一缕魂魄在天地间飘荡游走,无依无托。
真实情况也是如此,他每天到大楼里来“上班”,独来独往,无所事事,他不与别人来往,别人也有意无意地规避他,他成了一个与泰达无干的人。这段时间,他与外界的联系一是电话,二是小汪。
电话使他忧喜参半,接与不接全在一念之间。有几个人的电话他不想错过,首先是毕可超。他俩可谓是难兄难弟,正一个被山压,一个被水淹。毕可超的家事已有进展,他同意离婚,前提是做亲子鉴定。他老婆很坦荡,直言孩子的血缘与他无关,做鉴定没有意义。到这份上按说毕可超已无话可说,离就是,却不料他又节外生枝,提出孩子由他来抚养,理由是迟玲粗心,不会照顾孩子,她带不利于孩子的成长。事情又让他弄翻巴了。既然孩子已归了“宗”,成了两姓旁人,哪怕有一万条理由要孩子也站不住脚。毕可超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实在是对孩子有感情。他动情说别说是一个从小带到大的小人,就是一直养下来的小狗,一旦失去也难舍难离。吴桐不由得感慨起来,想尽管毕可超毛病一万,可心地是善良的。他由毕可超想到自己,自己不同意离婚,很大程度也是舍不得孩子。
一个想不到的电话是关总打来的。这带给他很大的喜悦,使他郁闷的心扉闪出一道缝隙。那回在关总家谈得很投缘,尔后在“1”号方案的制定上也是“通力合作”,他觉得自己和关总志同道合。唯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是关总也知道了他出的“事”,态度倒是关切爱护的,鼓励他坚强起来“向前看”。接着关总向他询问泰达的现状,问得很详细,他一一作答,心中却不免疑惑:已决计出世的关总怎么忽然又入世起来呢?最后关总又向他发出邀请,说任何时候都欢迎他到家里做客。
他向关总介绍的情况均为小汪提供,小汪虽然不再给他开车,平时也难得一见,可对他的态度仍然如故,每天都有电话打来,问有什么事需要他做。要做的没有,要问的倒不少,小汪有问必答。“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他是不出办公室也知泰达的事。最值得关注的是泰达的权力杠杆已开始发生倾斜,何总的后台田副市长已经调走,改年龄又未成,大家已看出何总的退却之态,下台恐怕是早晚的事。王梅尽管拿捏着,志在必得的气势却难以掩饰。焦亮已到地产接替宫汉臣的空缺,这说明王梅已开始伸展,改变着泰达的格局。吴桐不由想起许点点说的“王梅胜……我走”的话,看来许点点是走对了。而自己怎样取决于王梅的态度。
小汪讲据传言宫已逃到美国,有人接到他的越洋电话,说他在那里很好,买了豪宅,注册了公司,拿了绿卡。尽管是传说,但人们都信,卷钱去美国的贪官都过上了好日子,宫自不会例外。宫的逃跑在吴桐心里一直是个谜,宫一门心思想把地产公司归己,且就要到手,在这种情况下怎又干了那样的勾当?宫的行为让他百思不解。
小汪还告诉他,近些日子王前进和王梅打得火热,王梅还单独请评估组的人吃饭。饭后一人送一台VCD。
除被动接收信息,吴桐也开始有选择地与外界进行联络。都是他心里放不下的人和事,首当其冲是老婆双樱,双樱一直“苦大仇深”,他的电话接了就扔。他只同儿子讲过几次话。儿子似乎比以前懂事些了,不仅好好和他讲话,还不断把他妈的信息向他报告。儿子的态度使他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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