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什么眼光呵,”玉姐嘲讽地笑笑,“周润发四十奔五十的人了,咱国先生才多大年纪,差多少呵。”说话时胖女孩把一双拖鞋,放在玉姐脚下,又帮她脱下高筒马靴,提溜着走向门口。
换了拖鞋的国瑞,在玉姐的招呼下朝沙发走去,他听到玉姐将他与周润发比较的话并不在意,因为从年龄角度上说玉姐讲的也是事实,周润发再有名也是廉颇老矣。自己与他可以说是两代人。只是对玉姐以“先生”相称他有些诚惶诚恐。
“坐吧。”玉姐说。其他人都散在厅的各处,男的一个站在一盆橡胶树旁看树,一个站在鱼缸前面看鱼,胖女孩蹲在门口给玉姐擦马靴。
“我介绍一下,这是国瑞先生。从今天起就是咱紫石苑的管家,一切都听他的,包括我。”玉姐说着嘿嘿笑起来。
国瑞不由惊了一跳。
“这是大宋,这是大赵,这是小英。”玉姐手向各处指点着为国瑞介绍。不久国瑞便知道宋是厨师,赵是门房兼花匠,小英是保姆。
“分头吧,我要洗个澡。”玉姐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朝楼梯口走去。保姆小英从沙发上捡起玉姐的提包,提溜着跟在玉姐后面,上到二楼楼梯口时玉姐转过身向下俯瞰着说:“大国让赵师傅带你到外面转转吧,熟悉一下环境。”
国瑞正觉得无所适从,听玉姐这么说顿时轻松起来,另外玉姐改称“大国”也觉得挺好。他跟着大赵出了门。
“国管你想怎么看呢?”出了门口大赵恭敬地以职务相称征求他的意见,“看大环境,咱就爬到后面的山上看,看小环境就在这院里转转。”
国瑞的意见是在院里转转,大环境以后再看。但他清楚自己以后也不会爬山看景,当了这么久的搬家工,整日奔波在“美景”中,已饱了眼福。
小环境没有什么好看,因是冬季,草木凋枯,见不出花匠大赵的业绩所在。大赵说他培育了一些花木天冷了都挪进暖房里,问要不要去看看。国瑞同样没有看花的雅兴,推了。他清楚当务之急不是熟悉“外部环境”而是“内部环境”,既然玉姐让自己做管家,应该做到心中有数,不然就做不好事情。可也不想叫“手下人”
大赵摸清他的心思,便有一搭无一搭地询问起一些事情,得知这幢别墅是女主人一年前购买的,匆匆忙忙装修,又匆匆忙忙入住,按说冬天不是到海边避暑的季节,却来了,而且只来了一位太太。还得知主人之外的一干人,除小英是女主人带过来的,其余都是本市人。
大赵原本是纺织厂的保全工,工厂“砸锭”后下岗了,无事在家摆弄起花草,居然上了道(大赵自己的说法是自学成才)。厨师大宋在一家饭店做厨师,女主人去吃过几回饭觉得挺对口味,就“挖”了过来。司机小秦和他开的那辆黑色奥迪是市里临时提供的,说想用到什么时候就能用到什么时候。由此又说到女主人的“背景”,其公公是在位的正省级高干,丈夫是大老板,也正是目前上层人物家庭组合的“中国特色”了。
冬季天短,一会儿夜幕就降临了,前面的大海比天空的颜色还黑,听得见很夸张的涛声,像在大发脾气。大赵客客气气地问:“国管还继续转吗?”国瑞说不看了。大赵头一次称他“国管”他觉得有些别扭,再叫他就觉得挺自然的了。觉得挺好笑的,正像时下的一句话:一不小心成个人物了。
重进大厅,各处的灯都亮了。国瑞见穿白色浴衣的玉姐正站在二楼楼梯口歪着头拭头发,一道橙红色的光从她身后照射过来,彩云似地将高处的玉姐烘托起来。国瑞觉得此时的玉姐真像是仙女下凡,在机场头一次见就惊叹玉姐的美丽非凡,她的美与吴姐、陶凤的美是有区别的,很锐利,就像一把刀子向人刺来,当然他也看出她已经不年轻了,而实际年龄又看不大出来,他曾听人说看女人的年龄看脖子,一老就开始松弛,面目可以藏在化妆品底下,脖子不能(那时玉姐的脖子被大衣领子紧裹着)。他趁玉姐辨认行李的空当向吴姐询问她的年龄。
吴姐说她也不晓得,说完又赶紧叮嘱他一定不要去问。关于玉姐吴姐只说过她曾是某军区歌舞剧团的舞蹈演员,后来嫁了一个有地位的人家。吴姐说这番话时国瑞不由想起寇兰那天说的女人只要漂亮就有机会的话,看来是有道理的。由此国瑞又想起了陶凤,心里便怅怅的了。
司机小秦回来后餐厅便开饭了,国瑞本以为玉姐会单独吃,却不是。坐在主人位置的玉姐已换了衣裳,穿一身白色休闲运动服,宽宽松松,显得洒脱自然,国瑞注意到她上衣的领子很高,他想也许玉姐是有意为之使自己任何时候都不露出脖子来吧。
坐下后国瑞有些拘谨,他留神别人的言语举动,同样是作为自己学习的榜样。也没发现有特别之处,都是随随便便,气氛融洽平淡,像“一家子”人在吃饭。
玉姐说为欢迎“新人”今晚破例喝点酒,小英给每个人都倒上,是红葡萄酒。玉姐朝身旁的国瑞举了举杯,喝了一小口,国瑞和其他人也端杯喝了,再以后就各喝各的,没有频频举杯你敬我敬那一套。国瑞忽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刚走进这座别墅时他一度有过不真实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又产生了。他觉得这是另外一个世界,与自己原本的那个世界相隔十分遥远,近乎阴阳两界,自己是怎么一步跨进这个世界里来的呢?他觉得难以想像。
电话铃响了,小英站起身被玉姐止住,小英望着玉姐说:“怕是叔叔吧。”玉姐冷冷地说:“是他更不接,假惺惺的。”小英无奈坐下了。电话铃响了一会儿,咽声。
接下去是边喝边吃边说,对比之下,说话最少的是司机小秦和国瑞,最多的是厨师大宋和小英,玉姐像节目主持引领全局。三句话不离本行,厨师大宋一说就说到吃的方面,先是要大家评说他今晚做的菜怎样,他要听的自然是表扬话,可没人肯满足他的要求,他就自解自嘲地白话起来,说什么时代在前进,人们的饮食观念也要不断更新,最早是只要吃饱,后来是只要吃好,现在是吃刁。
小英问什么叫吃刁,大宋说吃刁就是吃名堂吃花样。玉姐说啥名堂花样,还不是专捡有毒的吃,蛇呀,蝎子呀,有一年跟老头子去海南,省长在海口郊外请客,眼镜蛇连皮和山狸子一起炖。大宋说那才是美味哩,哪天你发话,我做这个让他们品尝品尝。玉姐笑说我才不会发话,我不吃五毒,谁要吃你大宋领着去下饭馆。可有话在先,回来都得刷半个钟头的牙。都笑了。
玉姐转向国瑞,问:“大国你吃五毒吗?”国瑞连连摇摇头。玉姐说:“这我就放心了。哪天他们出去吃五毒,咱俩在家里吃,我下厨。”小英说:“还有我。”玉姐说:“不要你,添乱。”小英鼓着嘴嚷:“为什么光要国管一个?”玉姐仍然张着笑眼,边用菜叶卷鸭肉边说:“对了,对了,我就是光要大国,有意见到大街上提。大国你说说最喜欢吃啥,我先出去拜师学艺,回来做给你吃。”
这倒叫国瑞的心热了一下。他自是知道玉姐说说不当真,但也觉得玉姐这人很随和,不摆太太架子,也是个性情中人,好相处。他似乎被玉姐的性情感染了,心一下子放开,说:“我最喜欢吃大白菜、肉炖粉条。”玉姐笑着说:“要求不高,这个不用去学我会做。”都笑了。
说说笑笑就吃完了饭。国瑞对玉姐说今晚不住这儿,得回去。吴姐曾嘱咐他当晚不要在别墅住下,好像无家可归似的。玉姐问是不是回去有事。国瑞说回去取样东西。玉姐说她过会要出去,顺便捎着他。国瑞赶紧说不用,打个的就行了。玉姐就由他的便。
国瑞第二天上午回来,怀抱着养泥鳅的玻璃瓶,这是侄儿小涛给他捞的,他带了回来。昨晚他对玉姐说回去拿样东西,就是拿这个。他担心屋里结冰把鱼冻死。别墅里有暖气,也能随时喂,鱼在这里生活会像人一样上好几个档次。进门见整个别墅静悄悄的,小英在厅里收拾卫生,蹑手蹑脚,见他抱着一个鱼缸进来,赶紧对他做出放轻声的示意。国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疑惑地望着小英,小英就伸手朝楼上指指,国瑞明白是玉姐还在睡觉。便立刻改换了脚步,像怕踏了地雷似的高抬慢落,朝大鱼缸走过去,把怀里的玻璃瓶放在大鱼缸旁边。
小英好奇地凑过去看,问鱼叫啥名,他有意逗逗她,故作玄虚地说是泥鱼。小英又问泥鱼名贵不名贵。国瑞说名贵。比在大鱼缸里游的金龙银龙还要名贵。小英咋咋舌头,又提议将鱼放进大鱼缸一起养。国瑞摆摆手说不行,放进去就被吃掉了。小英点点头接着又去打扫。国瑞还站在鱼缸前,一会儿看看大鱼缸里通体泛着金光的鱼,一会看看玻璃瓶里黑不溜秋的泥鳅,倒没想高贵卑微什么的,而是想到把两者放在一块很不协调,就像一群叫化子和一些大老板在一起。他想要么换个好看的鱼缸,要么搬进自己住的地方去。
这时电话铃响了,小英像小兔似的踮着脚尖一蹦一蹦的奔过去,铃声只响了两声耳机已抓在手中,她用手罩着嘴和话筒,细声细腔地回着耳机里的话,说还在休息请十一点钟后再来电话。国瑞知道说的是玉姐,对玉姐的作息时间也就心中有数了。他本想问问小英玉姐昨晚几点回家,张了口又觉得不妥。便仓皇改口问要打电话怎么打。小英说打就是了,没人管,如果现在要打只能到餐厅去打,把门关上。国瑞惶惶的,一时竟忘了餐厅在哪儿,遂问小英,小英不由笑了,指指一个房门说:“等姨起来后我带你楼上楼下转转,在自己家里找不着地方还行?”国瑞也笑了一下,心里却想自己家?小英真是拿着自己不当外人,要是自己的家还用得着这么提心吊胆的?
国瑞进到餐厅,反身关了门。站在电话机旁又有些茫然,打电话找谁呢?当然有他想找的人,陶凤就是,可她已像断线的风筝,无影无踪。想到这一点他就无限悲凉与惆怅。还有寇兰,她也是泥牛入海无消息,想到寇兰歉疚又袭上心头。
他决定给吴姐打个电话,可抓起耳机又放下了。他想没准吴姐也像玉姐黑下夜出去白天睡觉吧,不要搅了人家的清梦。吴姐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神秘人物,可以说对她一无所知,那天在咖啡吧吴姐对他唱,实际就是暗示他不要想多了解她的什么。
他终于拨了电话,是打给仍在卫生院养伤的哥哥的。线路流畅,顷刻之间便听到嫂子的声音,国瑞先问哥哥的情况。嫂子说自从交了钱,大夫、护士都积极起来,伤也是一天天见好。国瑞连连说好,又问派出所把打人凶手抓了没有,嫂子说没抓。国瑞问为什么不抓。嫂子说不知道,病房的人都猜,凶手不是塞了钱就是找了更硬的门子。国瑞就“啊啊”地说不出话。嫂子又说他哥说这事不要太挂心了,反正没落下残疾,只要他们知道咱也有后门不敢再欺负咱就行了。国瑞心里泛起一阵悲凉,息事宁人,委曲求全,一个当老师的人这样能教出威武雄壮的学生来?他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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