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瑞悻悻,心想这是正常的陶凤,也是他熟知的陶凤。他摇头说:“凤看起来你比上回来好多了。”她又继续吃东西,边吃边说:“治完这个疗程我要回家。”国瑞说:“这不能由自己的性,得听大夫的意见。”她没吱声。国瑞又说:“凤你把病治好了我就接你出去,咱们去香格里拉庆贺,还记得我许愿请你到那儿吃饭吗?”她问:“国瑞你阔了吗?”国瑞说:“阔谈不上可一次饭请得起。”她问现在你常请人吃饭吗?不等国瑞回答又问吴姐怎么没来呢?
国瑞顿了顿说:“你上回那样人家不敢来了。”她问:“我上回怎么她了?”国瑞说:“你说人家打我的主意。还说你不答应。”她显出惊讶地样子,连忙分辩说:“我没说,我不会那么说。”国瑞冲她笑笑:“你说了,除了这话,还说了许多话,你都不记得了?”她摇摇头,说:“大概那时候我的头正痛,我说什么了?”国瑞问:“你想听?”她说:“难听的我不听。”国瑞说:“一点不难听,很好听,你说你想我,说你不该离开我,还说让我把你带出去,租个房一块住……”
陶凤一下子满脸绯红,又急又气:“不可能,我没那个想法,我不能那么干!”
“是我编的,你没那么说。”国瑞赶紧说,害怕吓着她。
“我是不会同意非法同居的。”她说。
“结婚可以不可以?”国瑞问。他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想。
“人为什么非得结婚呢?”陶凤像是在自语。
尽管话不明确,可国瑞心里还是很痛苦。他清楚自己仍然爱着陶凤,在经历了许多女人之后,他依然深爱着她,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
“我爱你,凤。”国瑞说。他抓住陶凤的手,紧紧握着。
他期望陶凤能像上次那样拥抱他。但没有。
·17·
尤凤伟作品
下部
七
在公司吃了午饭,国瑞提前赶到长虹宾馆,应约接受《都市生活报》记者的采访。自从培训班开课,这里便是记者们云集之地,他们对这些前途无量的经济界新锐很感兴趣,进行“地毯式轰炸”般地采访。报上时常登载所谓“长虹五期”同学的专访文章。
经理们接受采访一般都在大堂咖啡吧,请记者喝杯咖啡既符合身份又符合时尚。国瑞亦同样。他到时女记者常容容已等候在那里,他道了歉,又问想喝点什么。常容容说咖啡。
国瑞是头一回接受媒体采访,心里有些不安,怕弄不好丢丑。再加上常容容长得漂亮性感,国瑞就惶惶不自然,眼老盯着对面墙上的一幅广告画看。常容容也看见国瑞有些拘谨,便施展才华调节气氛,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国总是一米七九的身高,七十六公斤的体重?国瑞将目光移到常容容的脸上,说你怎么知道。
常容容说我猜。国瑞说你猜得准,是不是有特异功能?常容容说没特异功能。国瑞问你还能猜出什么?常容容深含内容地笑笑,说还能猜出一些,不过今天就不献丑了,留到以后吧。国瑞点点头,仍以赞赏的眼光看着常容容。
咖啡送上来时,国瑞已不再紧张了,他问常容容:常记者家是本市吗?常容容说别那么客气,就叫我容容吧,我也不叫你国总,叫你国哥,好吗?又说:我是本市人。出去念了几年书,又回来了。
喝咖啡的时候常容容看着国瑞脸上渐渐泛起了笑,端着杯子说国哥我发现你长得像一个人。国瑞心想又是老生常谈了,但并不反感。故意说像谁?常容容问:你没听别人说过?他说没有。常容容说像周润发,确实很像。要是以后拍周润发的传记片,你是扮演者最佳人选。国瑞从来没想过这档子事,还是当记者的思想活络。
再转念一想也并不现实,若干年过去,自己怕只能扮演老年周润发了。常容容又说你知道记者们对你是怎么评价的吗?他问有评价吗?常容容笑笑说有呵,对你们“长虹五期”的人都有评价,从中选出了八大最,知道吗?
国瑞摇着头,他确实不知道。常容容说那我就说给你听听,最有资产的是宏达老总李春江,最牛屄轰轰的是万建老总孙斗,最小气的是建通副总万建民,最出手大方的是烟草大王程再来,最有酒量的是信中老板腾一川,最好色的是中远老总秦光,最对不住观众的(长相丑)是华英老总华燎原。还有一最注意听:最酷的是国隆老总国瑞。听了这条高兴么?国瑞没料到八最还把自己挂拉上,而且是夸他。自然很是得意。嘴里却说些谦虚的话,什么不行呀,惭愧呀,说得常容容直乐。
常容容像一个老到的戏剧导演,一来二去就将角色弄入了戏,她不动声色地按下录音机开关,采访正式开始。
记:国总是哪所大学毕业的呢?
国:我没读过大学。
记:哦,自学成才。这更加可贵。国总创业多久了?
国:时间不太长。八最要是再加上一最:资历最短,那就是我。
记:(笑)国总挺幽默的,幽默就是智慧,智慧是不受资历限制的,请问国总的经营理念是什么?
国:以人为本,人是第一位的。
记:国总谈得透彻中的,可惜很多经营者看不到这一点,短视,只顾眼前利益。再请问一下国隆公司是一个什么性质的公司?
国:国隆公司是腾达公司的子公司。
记:腾达是一个什么性质的公司?
国:股份有限公司。
记:老板是谁?
国:三阿哥,不,宫超。
记:国隆公司是宫超老板投资的?
国:是。
记:法人代表和总经理是你?
国:是。
记:能不能问一下你和宫超先生是什么关系?
国:你指什么?
记:就是你和宫超先生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如亲戚、朋友、同学、战友什么的。
国:都不是。
记:我明白了,宫超先生将这个企业交给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来管理,说明他是十分信任你的,当然也说明你在他眼里是值得信任的。
国:宫总人很好,很爱才很大度,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记:如果他来了请你一定告诉我,我要采访他,就他的不拘一格降人才会写出一篇有特色的文章。你看可以吗?
国:可以,应该。所以你一定不要写我,要写宫总。
记:都要写,伯乐和马是相辅相成的。能谈谈国隆公司经营思路是什么?
国:国隆是一个融资公司,为腾达公司承接的机场新候机楼项目融资,因所需资金数目庞大,我们的总体想法是只要是水,不管是河里的还是湖里的,都要流到我们的河湾里,这也是宫总对我们国隆提出的要求。
记:有什么具体目标?
国:这……不好说呵。
记:(一笑)是商业机密喽?那就不用回答了。下面想几个纯私人问题可以吗?
国:可以。
记:听说国总至今未婚,是独身主义者么?
国:不是。
记:那为什么不结婚呢?
国:缘分不到吧。
记:国总的择偶标准是什么呢?
国:这可真说不好,我们老家有句话叫车轱辘割眼镜——对了眼。只要对了眼就行。
记:这些年就一直没有对眼的?
国:也不是,有的咱对了人家不对,有的人家对了咱不想对。
记:依我看哪个女的叫国总这样的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可真是罪过。
国:不敢当。
记:国总现在的女朋友一定是浩浩荡荡了。
……
采访接近尾声的时候国瑞的手机响了,是精神病院打来的。让他立刻去一趟。这时国瑞就有些油盐不进了。常容容是个乖巧女孩,见国瑞神色不定,便赶紧打住告辞。说以后再找机会深谈。国瑞匆匆与常容容握别,也顾不得向班长——常容容所说的八最之一腾一川请假,撂腿赶往医院。
国瑞在医院呆了不长时间便出来了,心情很是烦乱。去了才知是陶凤犯病了,很严重。用女大夫的话说是“闹的没边儿”。口口声声要见爱人国瑞,要他来接她出院。还在活动室的黑板上乱写乱画,什么:不许剥夺我们爱的权利;性是上帝赐予人类最好的宝物;将裴多菲“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诗句改写为: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
还无羞无耻地画了一个硕大的男性阳具,在旁边写着:你们见过吗?——我见过。病人中不乏年轻女性,也不乏病因为情所致者,在陶凤大张旗鼓的“煽动”下不由得春心荡漾,也跟着闹腾起来,有的嚷着要回家见老公,有的嚷着要找男人谈恋爱。为阻止情欲之火的蔓延。他们把陶凤送回病房,有点关小号的意思。这时国瑞应召而至。一进门陶凤便将他拥抱起来,反复说一句话:带我出去一块过。带我出去一块过。又伸手摸他那东西,说要,现在就要。国瑞惶慌至极,好容易才挣脱出来。
国瑞出了医院没立刻离开,站在大门外面发呆,他很难过,一阵阵想哭。陶凤的病情明显加重了,要这样发展下去可怎么得了?他记起村里一个疯女人,大雪天光着身子在街上奔跑,手抓一把雪,见到男人便问:干不干?不干糊死了,说毕便将雪摔到两腿之间,情状惨不忍睹。眼前那女人一次次变幻为陶凤,他感到不寒而栗。想陶凤有可能变成那样么?变得完全失去理智?那如何是好?他不知不觉又进了院门,返回医生办公室。女大夫像看出他的心事,劝慰他不要太担心,病情反复是常有的事,而且也不见得是坏事,好不见好坏不见坏倒更麻烦。听女大夫这么说他略为宽心。
出了办公室他想要不要再去陪陪陶凤?同样是不知不觉推开陶凤病房的门,陶凤和衣躺在床上,身子侧向窗外。他走到床边,见陶凤合着眼,她睡着了(或许刚打过镇定剂)。他拉开被子给她盖上,然后定定望着她。他意识到陶凤已分裂成两种形态的人,一是原来(包括不犯病时)那样,再就是犯病时那样。好时的清醒与冷若冰霜,坏时的蒙昧与热情似火,到底哪种样子的陶凤心理更健全,如果让他从甲乙两陶凤取其所悦重新组装一个新人,他知道怎样取舍,但他难以办到。为此他感到悲哀。他长叹了一口气,俯在陶凤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离开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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