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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棋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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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说:“金妹哪,你爸你哥都不是东西,不让我知道你的死活哪,今天看见(她哪里能看见呀!)你还壮壮实实活着,我就放心了!这里的警察同志,都是天大的大好人呀,她们自己开着车,又翻山越岭到我们吕家坳,叫我和你妹来看你,看看,政府这样好!干部这样好!金妹,你再不好好改造,你真的不是人哪!”

我妈我妹一定还有许多话要对我说,可是任中队长看了看表,说:“大妈,时间到了!一般犯人会见亲属只有半点钟,你们都快说了一点钟了。”

章大队长也眼睛红红地说:“吕金妹,就谈到这里吧!你妈坐了一天车,也该歇一歇。”

会见就要结束时,我妹吞吞吐吐对我说:“姐,外头还有个人”

“外头还有个人?谁?”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我妈我妹都支支吾吾的,想说又不敢说。我急了,就催她们,到底是谁?来了又不见我,想把我急死了怎么的!

我妹说:“姐,陈彪也跟来了。他怕你生气,不敢进来,在外头候着,他就听你一句话:见,还是不见?”

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栽倒在地。天呀,他来干什么?

我蹲号子快两年了,他连片纸只字都没来过,今天来干啥?再说,再说,我哪有脸见他呀!

我坚决摇头:“算了算了!不见!不见!”

章大队长和任中队长就劝我说:“吕金妹,还是见一见吧,人家对你还是很有感情的,大老远赶了来。”

我心里动了一下,暗想:他对我也许还是旧情未断呢?就说,“好吧,大队长,我听你的。”

任中队长对着大厅的门外喊了一嗓子:“陈彪,陈彪,你进来吧!”

那个小冤家头低低地走进来。他的脸膛还是像紫檀木一样黑黜黜的,胸脯还是那么鼓鼓的,身板还是那么挺挺的,一切都和我常常做梦见到的那个人没有两样!眼泪哗啦一下就蒙住了我的眼。我就看不见他的眼睛,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到底是怨我?恨我?还是原谅了我?哦,他怀里抱着一大堆啥东西?哦,有鸡蛋、鸭蛋、藤梨、米糕什么的,全是我们吕家坳山里出的土特产。他咚咚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了,就在他刚刚抬起眼睛朝我看过来的一霎那,我“哇”地大哭一声,向号房逃去。

王管教和任中队长想拦我,终究没有拦住。

任思嘉——

吕金妹的母亲、妹妹和男朋友来探监,对吕金妹心灵上的震撼可想而知。我发现就是从那一刻起,吕金妹的神情忽然有了转变。她看人的目光不再那么木呆呆的了,也不再在人前人后傻笑。但是,我看见她眼里常常挂着泪水。显然,她妈、她妹和陈彪,对她患的桃花癫还真是一剂良药。我们担心她受不了如此强烈的精神刺激,闹出啥毛病来,甚至走绝路,特意派了9号号房的几名女犯值夜班,又交待林红、王莹、董雪夜里多查几遍房。

幸好,这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上午上班,我刚在办公桌前坐下,吕金妹就在门前喊“报告”,得到我的同意后,她走了进来。我看见她两只丹凤眼红肿得像桃子似的,就想她昨晚肯定是一宿没睡。

“吕金妹,你有事?”

“报告中队长,我妈她们回去了吗?”

“她们昨晚在女监招待所住下,现在还没走吧。怎么,你还想见见她们?”

吕金妹慌乱地说:“不,不!我知道监狱的规矩,表现好的‘宽管’犯人才准许一月探一次监,一次会见不能超过半点钟。

我是个‘严管’犯,干部照顾我,让我妈我妹跟我一见面就谈了一个多钟头,我不敢有什么要求了。”

我说:“你跟你男朋友还没说上一句话呢,人家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你要是愿见,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吕金妹犹豫一会儿说:“不见了,不见了!我已经写好一封信,请中队长帮我转给他,好吗?”

我点了点头。吕金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车间干活去了。

信没有封口,我从信封里掏出一张信笺。信笺横向折成三叠,纵向折成五叠,上部折成一个三角形,下部又分两叠折成个矩形。把信笺搁在桌上,像个下跪磕头的纸人,一副谦卑可掬之状。这种折叠信笺的格式,是由谁发明的已不得而知。但我检查过许多女犯发出的信件,信笺大都是这个折法。我有时会把那些折成跪拜状的信笺搁在桌上默默地看,静静地想,一般来说,女性罪犯的心理素质大都比较脆弱,一进了号子,罪犯意识就渐渐根深蒂固,给人写信的时候也总觉得是低人一等抬不起头。

吕金妹的钢笔字写得相当清秀。她写道:

陈彪:

我一千个对不起你,一万个对不起你。我做了那样的丑事,真是没脸见你了!我不希望得到你的原谅,也不敢屠(奢)望得到你的原谅。

小时候,我们俩一起小学毕了业,又一起去乡里上初中。每天一个来回,要走十里山路。饿了,你给我采野果子吃;冷了,你把衣服给了我;下雨了,你把雨笠让给我。有一次我不小心崴了脚脖子,是你背着我。你好大的力气呀,像一头小牛犊,把我一口气驮回家。

小时候,那日子是多么美丽(好)啊,但是永远过去了,就当它是南可(柯)一梦吧!

听说你们家已经盖起几间小瓦房,你趁早寻个可心的人儿结婚过日子吧!你千万不要等我,我坐牢还要坐好多年。

请你忘记我。我决不冤(怨)你。

祝你幸福!

罪人

吕金妹

除几个错别字,信写得很通顺,感情也表达得恰到好处。当今社会的某种诱惑,除了毁灭了一个可爱的姑娘,也同时毁灭了一对年轻人的爱情,我不能不为之惋惜!我默默坐了好一会儿,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才去招待所找陈彪。

我说:“陈彪,很遗憾,吕金妹不愿来见你,但是,她给你写了一封信。”

陈彪默默地接过了那封信,反反复复瞅,好久好久不说话。

吕金妹的瞎眼妈妈瞪着空洞的眼睛,不安地问:“金妹信上说些啥?嗐,这孩子!”

吕金妹的小妹要求陈彪念一遍,陈彪不念,把信递给她。吕的小妹就轻声给母亲念了一遍。一边念,一边抽抽嗒嗒哭起来。

的母亲倒是强抑住自己的感情,静静地面对陈彪,说:“孩子,金妹就等你一句话了,你就给她一句话吧!我那妹子是对不起你的,主意你自己拿!”

陈彪依然沉默着。看来他心里一定翻江倒海,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就把吕金妹的周记本拿给陈彪看。

我说:“陈彪,吕金妹做出那样的丑事脏事,自然是很对不起你的。她在狱中已经后悔莫及了。你看她这个周记本上,一页一页都写满了‘陈彪’、‘陈彪’,可见她心里一直想念你。再说,她这封信,虽然叫你不要等她了,可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她这信是一边流泪一边写的。你看,信笺上还有她的泪痕呢。从我们监狱的角度来说,社会上能够给罪犯伸出援助之手,我们都非常高兴。何况你们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当然,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完全是你个人的自由。你就表个态吧,我给你捎话。”

陈彪又沉默好久,终于开了口:“中队长,实话对你说,我的心里也是乱糟糟的。本来,我想来看看吕金妹,当面说说清楚,我们就各走各的路。来这里一看,她那么痛苦,一再说自己错了,还有,你们管教对她那么好,真像老师对学生一样,我、我、我哪能狠心扔下她不管呢!咳,我昨晚也想了一宿呀!我是想通了,中队长,请你转告吕金妹,只要她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我陈彪等她一辈子!就是这话。”

吕金妹母亲一下子抓住陈彪的手,一个劲地抖抖索索的。吕金妹的小妹泪痕未干的脸也绽出了笑容。我掂量出,陈彪这短短几句话,对吕金妹真是一张救命符。

晚上,我把陈彪这几句话捎给吕金妹,吕金妹的激动和感动自不用说。她几乎是咬紧了牙关向我保证:“中队长,你看着好了,从今往后,我吕金妹如果再犯错误,再表现不好,我、我就不是人!”

打那以后,陈彪常常给吕金妹来信,也像谢芳的男朋友一样,每月来探一次监,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真是“心病还要心药医”,吕金妹的桃花癫很快不治而愈。她不再偷偷抽烟,不再骂人打人寻衅闹事。当然,我不能说吕金妹一下子就改造好了,她能把情绪稳定下来,愿意改造上进,就是个很大的成绩。

女犯在狱中表现如何,小自一间号房,大到一个中队、一个大队,某几个关键人物往往起着领头作用。关键人物如果一味消沉、绝望,甚至违规抗改,消极因素就会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这个中队、大队就别想管理好;反之,那几个关键人物如果能端正态度,自觉改造,积极因素也会像春雨后林子里的蘑菇,悄然疯长,蔚然成风。因为最挠头的关飞鸾、吕金妹有了显著转变,其他女犯的情绪也很快稳定下来,学习和生产都走上了正轨。于是,第三季度之初,先进中队的流动红旗就悬挂在我们三中队的队部门口。

章彬彬——

天麻麻亮的时候,我家对面建筑工地上电锤打桩震天撼地的一声巨响,把我从酣睡中惊醒了。接着,街上的汽车声、叫卖声、吵嚷声像潮水涌来,我再也无法合眼。省城和清水潭就是不一样。山区那种无边的宁静,清新的空气,大城市有钱也难买。

如果我这会儿还在“女儿国”的小房间里,也许睡得正香呢。但这时我是在省城的家,把头枕在崔一峰粗壮的胳膊上,像一叶小舟泊在风平浪静的港湾里,幸福感在我心中微波荡漾。哦,作为一名女警官,在漫长的岁月中,夫妻团聚的日子屈指可数。这回,省司法厅有个小型的罪犯管教经验交流会,赵监狱长照顾我,让我公私兼顾,就来了一趟省城。

一会儿,崔一峰也醒来了,对着我的耳鬓轻轻说:“你再躺一会儿吧,我起来弄饭给你吃!”

我说:“我也得起来。我今天还得去看看梁佩芬。”

“你还敢去看梁佩芬?人家生病的时候,求你办个保外就医,你都不肯出力,人家不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嗐,她要骂,就让她骂一回吧!”我有些无奈地说,“我们毕竟是兵团的老战友,姐妹一场,她已经保外就医好几个月,我不去看看她,心里总像欠她一笔账。还有,自从梁伯去世后,梁伯母一直瘫在床上,也不知怎么样了,我也得去看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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