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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金三角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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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运周喝得酩酊大醉,醒来赫然发现,两个一丝不挂的克伦姑娘像簇拥帝王一样包围他,令他天天销魂摄魄乐不思蜀。

以后钱大宇父亲带领他的外交马队辗转于缅甸两条大江,即萨尔温江和伊洛瓦底江的崇山峻岭,进行着史无前例的缅甸春秋大串联。钱大宇说,缅甸南部的巴安、帕奔到缅中的同古、东枝,直至缅北的果敢、腊戌、密支那,到处都留下他父亲马队的足迹。这场外交游说直至几个月后另一场战争降临才告提前结束。

3

仰光侨商丁先生与马帮头领杨老四是多年的生意搭档和拜把兄弟。

许多年前,丁先生头次跟着叔叔进金三角跑“黑货”(鸦片)生意,替他们赶马帮的就是杨老四。那时候丁先生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小汉人,刚刚念完中学,而杨老四也是个没有娶媳妇的掸族小伙子。此后一晃几十年,两人一同风风雨雨闯世界,走在布满荆棘和危险的掸邦山道上,也赚过钱,也遇过险,小丁变成丁先生,杨老四的马帮从几匹瘦骡子变成几十匹膘肥体壮的大骡马,总之他们之间的手足情谊随着岁月的逝去而愈加深厚。

但是这次他们的老关系遇上了新考验。

事情的起因是,丁先生一进山就被国军带走,他在军营里读到李弥发布的最新税收公告,大意为军方统一限价收购鸦片,每甩(掸邦计量单位,约合15公斤)为银洋×元。客商须交纳鸦片收购税,每甩银洋××元,安全保护费抽头寸为仰光黑市价格的六成。客商还受到警告说,凡到金三角做鸦片生意的商人必须严格遵守公告规定,违者严惩不贷。云云。

这就是说,金三角第一次有了外来的主人啦,丁先生不无忧虑地想。他以商人的精明在心里飞快算了一笔账:每甩鸦片收购价×元,税收××元,仰光黑市为每甩×××元左右,除去抽头寸,他还有二三十元钱好赚。比起从前靠欺诈和压价牟取暴利,成本自然增加很多,问题是原先也纳税,是向土司纳,没有明码实价,凭土司心情而定,有时狮子大开口,大到令人咋舌的程度。而土司管不了途中运输安全,金三角土匪多如牛毛,有时连人带货都难保。汉人军队虽然抽取头寸高,但是他们本身就是金三角最大的秩序,是保护伞,交了保护费就没有人敢碰你一根毫毛。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山里涨价,山外黑市照样看涨,市场规律就是水涨船高,所以丁先生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完全倒向汉人军队这棵大树。

但是他的投机立场遭到掸族拜把兄弟杨老四的激烈反对。

“我们掸族人,生来赶马帮,想赶到哪里就赶到哪里,从来没有人规定我们可以干哪样或者不准干哪样。连土司也没有!”掸邦高原的赶马人杨老四正躺在竹床上抽鸦片,他是个黑脸汉子,脾气倔犟,因为他的马帮也要上税,也要抽取头寸,所以他就有种遭抢劫的义愤。他吸完一颗烟泡,(奇*书*网-整*理*提*供)翻身坐起来大声指责汉人:“……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金三角,这是我们的地方。汉人兵来了,要当我们的主人,孟萨土司每年只向我们收一驮(120公斤)盐,十匹洋布,但是汉人兵却要我们交很多税!……你说要把脚力钱扣一半,好拿去向汉人兵交税,我们掸族人不兴这样对待兄弟!你去向汉人兵摇尾巴好了,你不是我的兄弟……我宁可还像从前那样走小路,去同土匪打交道,也决不向汉人兵交税!”

无论丁先生怎样苦口婆心,试图说服冥顽不化的赶马人,告诉他服从强者,服从秩序,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但是杨老四一概听不进去。掸族人有自己的道理,他们的道理是祖先传下来的,这就是自由。他们尤其不能容忍朋友的背叛(丁先生要求降低成本和向汉人兵交税都被视为背叛),所以后来丁先生眼见无法与朋友沟通,只好以生意为重,与杨老四分道扬镳。

事实证明华侨商人丁先生的眼光一开始就是精明和有远见的。他与国民党军队的合作日臻密切,渐渐压倒其他商人。当许多外来商人还在对金三角发生的变化心怀疑虑犹豫不决的时候,丁先生已经坚决和果断地开始了一种全新思路的鸦片贸易。李主席亲自接见并表扬了他,号召广大客商向丁先生学习,并指示部队优先解决丁先生的运输困难。汉人军队不像那些无能的土司,即使答应的事也常常出尔反尔不能兑现,他们说到做到,一面替丁先生武装护商,一面出动军队剿匪。土匪强盗原本是无秩序或者秩序混乱的产物,一旦确立新的秩序,强大的汉人军队以铁腕手段进行整治,一时间金三角匪患绝迹,出现前所未有的社会安定局面。

一年之后,丁先生一跃成为金三角最大的鸦片走私商人,他实际上已经成为国民党军队的贸易代理人,他控制的鸦片份额占到仰光黑市的一半。将近五十年后我在泰国美塞(夜柿)见到华侨丁先生的儿子老丁,老丁有五十多岁年纪,开着一家不景气的贸易商行。他告诉我丁老先生早已谢世,生前赚了不少钱,后来几经曲折,他现在的小商行就是继承的遗产。他还说父亲那位不走运的朋友杨老四下场很悲惨,他固执地选择了对抗公告和逃避纳税的冒险道路,因此在一次不成功的走私活动中遭到汉人军队拦截。马帮试图抵抗,但是军队几乎毫不费力地就将他们消灭了,首犯杨老四被打死,尸体吊在路边大树上,后来还是丁先生出面替朋友收尸。

4

将近五十年前,李弥野心勃勃如日中天,一个全盛时期的国民党帝国占据了整个金三角版图,所以有人称他为“金三角之王”。用历史眼光看,李弥统治金三角就是对这片异国领土实行一种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的全面占领,也可以称为侵略或者开发。在他实行的许多重大举措中,给当地人留下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一件是建机场,另一件就是办学校。

金三角自古为土司领地,学校是文明社会的基石,将学校办进金三角象征文明入侵野蛮,启蒙驱逐蒙昧,人为状态改变自然状态。李弥在金三角前后创办了两所小学,一所大学。小学是为汉族孩子办的,一所在孟萨,一所在小孟捧,后来毁于战火。大学则是专为军人创办的,属于政治斗争产物,校名叫做“反共抗俄军政大学”。

据说李弥创办军政大学的初衷是摹仿“黄埔军校”。中国的事情,推而广之世界上的事情,大都是由枪杆子来决定的,所以枪杆子必须掌握在忠于校长的学生手中,这是一条经验,也是颠扑不破的治国之道。黄埔军校校长是蒋介石,军政大学校长则是李弥。军政大学最初匆匆落成之际,只有两排草房和一片空旷的操场。

李弥在一大群高级将领陪同下前来视察。

“我相信这所学校一定能够成为反攻大陆的‘黄埔军校’。”副总指挥柳元麟察言观色地说道。他是浙江慈溪人,是蒋介石小同乡,马刀脸,瘦个子,因在总统府当过多年副侍卫长,养成看人说话的习惯。“……国父有言,革命之人先学习革命,是达到革命成功之保证。大总统说,黄埔军人是国民革命之魂,没有黄埔军校就没有国民政府,这话一点不错。再过一二十年,我们也可以说,没有李主席创办的军政大学,就没有金三角的反共复国事业。”

李弥虽然脸上没有表露喜色,心里却觉得很受用,就像被按摩师恰到好处地按摩穴位。一个参谋军官匆匆赶来报告:“孟杯方向有些情况,一股数目不详的缅军从大其力进入河谷区,经我部强行阻拦后退去。”

李弥皱起眉头问:“他们要有行动?”

李国辉回答:“根据情报,近来缅军调动频繁,也许仰光有什么动作。不过没有那么容易,他们占不到便宜。”

李弥还是不大放心,他指示说:“要提高警惕,你派一团人向大其力方向警戒,如果缅军强行进入就消灭他们……”

那一天刚好下过小雨,地上湿漉漉的,空气也湿漉漉的,绿色的风像波浪一样掠过山坡。在亚热带高原的天空下,在重重叠叠的山影之中,五百名全副武装的军校学员持枪受阅。校长李弥全身美式军服,胸佩彩色勋标,手握一根精致的镶银短马鞭,肩章上两颗银色将星闪烁在这片色调灰暗的土地上。李弥威风凛凛,当他走向鸦雀无声的军人方阵,所有军人“咔”地立正,向长官行注目礼。李弥像所有统帅一样高高在上,今天他是金三角的伟人,光芒四射,他的意志和信心照耀着辽阔的金三角大地。

“稍息!今天我要特别地讲一讲,什么是军人,你们应该做一个怎样的军人呢?”李弥严厉地环视部下,为了突出讲话效果,他有意停顿下来,威严地清清嗓子。

“……我提出两件事来,供你们研究学习。嗯,第一件事,就是研究两本书。一本是蒋大总统的不朽之著作,《中国之命运》,坚定反共抗俄的政治方向。另外一本,是我们敌人写的,《论持久战》。你们也许要问,我们为什么要学习敌人的著作呢?孙子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敌人暂时在大陆取得了胜利,我们作为革命军人,研究敌人是为了打败敌人。据我所知,当年共匪只有几千人,他们就是靠了这种打持久战的精神,才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大总统在台湾说,国民党要检讨自己的过去。我们一定要认真钻研这两本书,才能发扬光大我们的事业,使我们的军队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第二件事,就是刻苦钻研山地丛林作战的军事技术。你们知道,从前我们国军是正规军,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坦克,行军坐汽车,走的是公路,打的是阵地战进攻战。现在形势一变,这一套行不通了。虽然我们还是国军,但是我们的敌人已经占据优势,我们没有飞机,没有坦克,我们面对的是森林和大山。条件变了,我们该怎样去适应新的环境,怎样去打赢新条件下的反共战争?这就是我要求你们去研究,去转变和学习的内容。上个世纪有本很著名的科学书籍,大概是叫做《天演论》吧,那里面提出一个很有名的观点,叫做‘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我们国军如果不能适应新的形势变化,我们就必然地要被淘汰。所以我赠送你们八个字:‘坚韧、忠诚、团结、勇猛’,莫忘国耻,发奋图强……”

检阅结束,校长亲自来到学员班视察。学员分为两个大队:军官队以中、下级军官为主,主要进行政治信仰、三民主义、国际时事和军事理论、战略战术的系统学习。士官队则是从老兵、战斗骨干或刚刚入伍的华侨青年中选拔出的优秀人才,经过半年学习培训,成绩优异者回部队担任下级军官。

李弥满意地看到,尽管学习条件简陋,学员精神状态依然饱满,士气高昂。在学兵第二大队四小队,他看见学员正在进行武器分解的训练科目,十几个人被黑布蒙住眼睛,熟练拆卸和安装步枪轻机枪。关于这个历史细节,向我提供素材的老人言之凿凿地说,当时他在场,亲眼目睹李弥认识和提拔人材的全过程。第一个完成科目的学员仅用时一分十一秒,这是个非常年轻的士兵,一双眼睛很亮,显出一种机警和从容。他看上去最多只有十七八岁,面孔不像通常士兵那样黝黑而是比较白皙,因此显得有些斯文。他站在长官面前,大声报告名字和军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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