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笑了:“你为何如此惶恐?朕又不会吃了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真要会画,那就不妨试试吧!画好了,朕重赏你,画不好,朕也不会怪罪你!你看怎么样?”
胡文进还有选择画和不画的权利吗?没有!只要不是吊死他,或者剐了他,干什么都愿意。他现在是一只惊弓之鸟,或者说是一只看见过杀鸡的猴子。
胡文进应承了下来。
当下,李公公就吩咐吴妈去取来纸和笔,要试试胡文进的画功。
李公公端坐在太师椅上,胡文进看着他挥起了笔。
胡文进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双眼一扫刚才的惊惧,聚精会神地画了起来。
冬子一直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李慈林站在胡文进的身后,眼睛盯着胡文进不停甩动的手。
过了一会,李公公笑着对李慈林说:“慈林,你带冬子出去走走吧,我看他很闷的样子,让他到外面去透透气,就是养在笼子里的鸟也要拿出去遛遛的,否则会闷死的。”
冬子没想到李公公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眸子里有点火星在闪烁。
他是多么渴盼冲出牢笼般的李家大宅!
可不一会,冬子的目光又黯淡下来,因为李公公交代李慈林,一定要看好冬子,不要让他自己一个人乱跑!这样,冬子还是没有自由,自由对他来说是多么的宝贵。
唐镇人又一次看到了那匹高大健壮的枣红马。
谁都知道,那是传教士约翰的马。
一个兵丁牵着枣红马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抬轿子,上面分别坐着李慈林父子。轿子的后面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兵丁。唐镇人看到李慈林父子,都驻足朝他们低头鞠躬,表示尊敬和问候。
只有李驼子坐在寿店里,头也不抬地扎着纸马。
冬子的轿子经过寿店门口时,往里望了望,没有看到李驼子的头脸,只看到他背上那团山一般沉重的死肉,那团死肉压迫了李驼子一生。
冬子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欠李驼子买纸马的钱,心里顿时涌过一阵酸楚。他心里说:“驼子伯,我一定会还你钱的,加倍的还你,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赖账的!”
他们一行人很快地走出唐镇的西门,朝空旷的还有积雪的河滩走去。
他们到来之前,阿宝独自地坐在唐溪边的枯草上,手中拿着画着赵红燕美丽头像的白手帕,凝视着汩汩流淌的清冽的溪水,溪水中幻化出赵红燕模糊的影子,仿佛有天籁之音从阴霾的天空中传来,他还闻到了丝丝缕缕的茉莉花的香息,那应该是赵红燕身上散发出的香味。
冬子不知道父亲带自己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看到了阿宝,尽管阿宝是背对着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阿宝凄清的背影在微风中显得那么无辜和无望。
冬子心里酸酸的,大喊了一声:“阿宝——”
阿宝慌乱地回过了头,最先看到了那匹马,枣红马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然后才看到轿子上的冬子,他觉得冬子的脸白了许多,胖了些。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兴高采烈地站起来,朝冬子扑过去,而是把手中的白手帕放进了裤兜里,缓缓地站起来,面对着冬子,一言不发。
李慈林沉着脸对儿子说:“冬子,不要理他,你要晓得,你现在是皇孙了,和他的地位不一样了,你们不能再在一起玩了,明白吗?”
冬子无语。
父亲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心中想起了那句话:“你是我的好兄弟,最好的兄弟!”
那是阿宝对他说过的话。
阿宝看上去脸黑了些,消瘦了些。
冬子想,阿宝最近都在干些什么,他有没有想念自己,就像自己想念他?
阿宝怔怔地站了一会,挥了挥手,喊了声:“冬子——”
阿宝朝冬子跑过来。
李慈林冷冷地对手下的兵丁说:“不要让他靠近皇孙!”
两个兵丁就冲过去,拦住了阿宝,他们不知道和阿宝说了些什么。
阿宝站在那里不动了,张着嘴巴,口里不停地呵出热气,眼神迷茫而又无奈,忧伤而又苍凉。
阿宝站了一会,然后转过身,远远地走开,不一会,就消失在河边的一片水柳后面。
冬子心里难过到了极点,在他和阿宝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鸿沟,可怕的鸿沟,也可以这样说,他和唐镇人之间,也出现了一道可怕的鸿沟。父亲和李公公为什么要把他和唐镇人隔离开来,甚至连同自己的亲姐姐?
冬子百思不得其解。
他真想跳下轿子,朝阿宝消失的地方跑过去,可他没有这样做。
他们在河滩最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
李慈林在两个兵丁的搀扶下,走下了轿子。
他那么一个五大三粗身强力壮的汉子,竟然也要人搀扶,冬子无法理解。
李慈林走到冬子的轿子跟前,伸出双手,笑着说:“来,我抱你下来!”
冬子冷漠地说:“你带我到这里来做甚么?”
李慈林说:“你下来就晓得了,我今天要让你开开眼界。”
冬子还是冷漠地说:“我自己有脚会下来,不要你抱!”
他躬着身子,走下了轿子。
冬子心里难过,对李慈林爱理不理,目光总是在阿宝消失的那片水柳丛中搜寻。
冬子看不到阿宝的踪影,心里多了一份担心,他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慈林带冬子到河滩上来,是为了学骑马,和冬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就是李公公不让他带冬子出来散心,他也要出来学骑马,因为李公公登基的事情抽不出时间,否则他早就出来了。
李慈林特别的喜欢这匹枣红马。
他走到枣红马的跟前,用粗糙的手掌抚摸马身上油光水滑的皮毛,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欲望,征服的欲望!他的手摸着的仿佛是赵红燕的皮肤。他想像着自己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的情景,那是多么威风,多么刺激,等自己学会了骑马,就再也不坐轿子了!
李慈林在抚摸马时,枣红马悲怆地抖了抖美丽的鬃毛,仰天长嘶。
冬子被枣红马的长嘶震惊了,张大嘴巴,久久没有合上。
枣红马的长啸刺激着李慈林征服的愿望。
李慈林一脚踏上了马鞍上的镫子,翻身骑上了马。
刹那间,李慈林发出一声吼叫。
那时,冬子在想,枣红马和自己一样,也被囚禁了,没有自由了。他希望枣红马像舅舅骑的纸马一样飞走,飞得远远的,到永远看不到唐镇的地方。他也希望枣红马把自己带走,带他到一个没有阴谋和杀戮,没有贫穷和哀伤的极乐世界里去,那里鲜花满地,阳光灿烂,和平安乐……那应该是他的救赎之地。冬子在想像之际,手中紧紧地攥着那个银色的十字架。
枣红马在奔跑。
李慈林在马上狂笑。
突然,枣红马又仰头长嘶,前蹄收起,直立起来,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把李慈林的身体摔了出去。
冬子惊呆了。
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突然间,狂风四起,风声尖锐地呼啸,旷野上漫起滚滚的黄尘,天地之间,一片迷茫。
枣红马嘶叫着,扬起四蹄,在旷野中飞奔,身上罩着一圈迷人的光环。
仿佛有种苍凉的声音破空而来,召唤着枣红马。
不一会工夫,枣红马就消失在滚滚的黄尘之中,再也见不到它的踪影。
就像一个美丽而伤感的梦,留在了冬子的记忆之中。
李红棠背着上官文庆,在坎坷的山路上行走。
上官文庆的头无力地耷拉在她的肩膀上。
他轻轻地在李红棠的耳边说:“红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李红棠柔声说:“你刚才都昏过去了,全身都软软的,怎么走哇!文庆,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会把你带回家的!”
上官文庆流下了泪水:“红棠,我真没用,给你添麻烦了。”
李红棠笑了笑说:“文庆,莫哭,谁说你没用了,你在我心中就是个大英雄!你晓得吗,我心里只有两个男人配称得上英雄,一个是舅舅,另外一个是你!”
上官文庆哽咽道:“我不是英雄,我是唐镇的侏儒,是这个世界上最丑最没用的人。”
李红棠又笑着柔声说:“你是英雄!你心地善良,而且又十分勇敢,敢于担当!你不丑,真的,你在我眼里,最英俊了!莫哭,文庆,你不是我们唐镇的活神仙嘛,神仙是不会哭的,快乐的。你晓得吗,我最喜欢看你微笑的样子,看到你的微笑,我心里特别安稳。”
上官文庆含泪地微笑了一下。
李红棠轻声说:“文庆,我感觉到你笑了,真的感觉到了。我们都是苦命的人,我们不能哭,我们要笑着活下去,再苦再难也要笑着活下去!”
上官文庆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再苦再难也要笑着活下去!”
这又是一个黄昏,他们却离唐镇还很遥远。
苍茫的群山显得那么的寂静,那么的不谙世事,不顾人间的冷暖。
上官文庆说:“红棠,又一天过去了,我们找个地方过夜吧。”
李红棠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找什么地方过夜呢?”
上官文庆艰难地抬起了头,在山上寻找着什么。
不一会,上官文庆说:“红棠,前面那山底下好像有个山洞。”
李红棠说:“在哪里?我看不见。”
上官文庆说:“往前走点,不远的,到了哪里我会告诉你的。”
李红棠说:“好的,你的眼睛要放亮点,不要错过了。”
上官文庆说:“我一直盯着呢,放心。”
那里果然有个山洞,李红棠背着他走了进去。
山洞很大,里面黑乎乎的,不知道有多深,也不知道隐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她不敢走得太深,把他放了下来。
上官文庆挣扎着要起来。
李红棠说:“你要干么?”
上官文庆说:“我去找些干柴回来,生火,否则晚上会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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