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潜伏在八莫的叛军联络点提供的情报,张承德得知这个人在八莫有一个相好的,他每次经过八莫都要前去幽会。于是,张承德就在这个女人的房子外埋伏下来。终于,在第三个晚上,他看到一条黑影闪过墙角,跃进了院子。
张承德尾随而去,穿过种满木槿树的院子,见那男人敲门而入后,张承德悄无声息地从事先撬开的窗户钻进厨房,静侯了约摸半个小时,等到仅一板之隔的卧房里传出阵阵浪笑之后,便摸到卧房前,猛地一脚踹开房门,不等那男人跃起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枪时,张承德手中的机枪清脆地炸响了。扫出一梭子弹后,两个人的身体瞬间成了马蜂窝。为了使人难以辨认面容,张承德还在两人的脸上各补了几枪。多年以后,这个佤族妇女向我讲述她丈夫的故事,谈及此件暗杀的细节时,那妇人怎么也不相信,平日待人谦和的丈夫会干出这等残忍的事情来。
张承德安然无恙地脱离了八莫,回到了营部。不久,本山的联络员带来了一份当地的报纸,报上称这起案件是“奸夫淫妇遭暗算,凶手消失无处寻”。显然,缅共方面不愿认领死者。张承德此举算是立了大功,叛军营地人人都对张承德暗生钦佩。只是不管谁怎么套问他暗杀的细节,他就是一丝口风也不露。被人灌醉后,他也只是睡去,并不多话。
为了奖励他,营部提拔他当了副连长,并按森严的官兵等级规定,把一个掳掠来的佤族妇女配给了他。他终于成了亲,不过是在异域,和一个异域女子结为夫妻,后来又有了一个儿子。
这个闷葫芦般的汉子,成亲后便以一腔柔情来对待同样不幸的妻子。他感到,他们俩是一条藤上的两个苦瓜,同是天涯沦落人。一个是背井离乡,错走了不归之路;一个是被人连根拔起,身不由己地卷入这场野蛮的战斗。他要尽自己所能去保护妻子和未来的孩子,要在这个飘零的世上为家人搭起一方遮雨的窝棚。
初时对他满怀戒心和全力反抗的女人,见他体贴倍至,不像其他凌辱过她的那些男人一样野蛮凶残,也不像她所遇见的对妻子拳脚相加、整日寻花问柳、好赌成性的丈夫,女人便对他产生好感,日渐生情。
两人逐渐成为营地引人注目的一对儿。张承德不在酗酒了。不出外作战,也不训练士兵的时候,他会整日呆在窝里。女人每逢他出外作战,总是替他收拾好行装,把那挺机枪擦亮,送他出营地,直到人和马的身影都消失在弯弯的山城之后才回营。
一年后,儿子的出世为这个在动乱的世界里悄然安存的温暖家庭增添了喜悦。张承德为儿子取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名字:张良明。每当他凝望孩子的面容,嘴里念叨孩子的名字时,他总是想起遥远的那片故乡:葱绿的稻田,清清的溪水以及父老乡亲的熟悉面容。他盼望,有一天,他的儿子能代替他回乡还清他欠下的一笔笔情债。
时间一天天地流逝,不知不觉张承德已经在缅甸北部的土地上过了三个春节。没有成家之前,他是独自一个抱着那挺机枪,在漫长的黑夜里承受思乡的煎熬,一点点地守到东方发白。有了老婆孩子之后,每逢除夕,他就向女人絮絮说起故乡的老榕树,溪边嬉戏的童年,夏夜的蛙鸣以及清风送来的阵阵橘子花香。他说呀,说呀,直说得热泪盈眶,哽咽不成声。
正当他的思乡病一年比一年加重的时候,他得了一种传染性皮肤病,全身长满了疥疮―他的手腕、手指、臀部、腹部等部位,大片大片地起了丘疹。他浑身刺痒难当,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战斗力。他非常焦急,万一这病使他不能操起机枪,他怎样才能去养活老婆和孩子呢?营地里一位懂点医道的士兵告诉他,这是由于长期呆在缅甸北部的深山老林的缘故。这里的气候又潮又湿,寒气重,终日少见阳光。但他自己心里明白,他长期抑郁的心情也是诱发皮肤病的原因之一。
他更加怀念故乡四季明媚的阳光。由于缺少药物和及时治疗,他的丘疹开始渗出黄水,慢慢地,他全身出现了溃烂的症状。他明白,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对待死亡,他已经很坦然了,只是不放心妻儿,不甘愿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他的死,像每一个普通的叛军士兵一样,不是躺在床上病死的,而是在战场上战死的。他生前的最后一次作战,是被严酷的命令从病床上拖起的,强撑着病体为他卖命的军队再次服务的。
任凭这对哀伤欲绝的母子怎样呼唤,都唤不醒他的笑容。也许,只有遥远的故乡的呼唤,才能使他在冰冷的地下回复生命吧!
他短促的一生,就像那挺没有标记的机枪一样―被抹去一切中国人的标记,隐没在许许多多年轻生命无谓的牺牲之中。
当我行将听完这个故事时,这个临街的饭馆又迎进了一批手持武器的年轻客人。我不由得留神了一下他们手中的枪支,这时我的心陡然一沉:这又是一批没有标记的枪支!
弯弯山道上的马铃声
在战火到处蔓延的掸邦高原―中缅边境一带,人们依旧沿袭千百年流传下的方法:用骡马运送商品。除去不法的毒品、军火运送之外,这条堪称缅甸运输大动脉的山道,为山内外的人们建起了一架桥梁。
任凭战乱,任凭山崩梁塌,生存和发展的欲望强烈地迫使人们一次次地踏过险滩密林,让那鼓舞人心的马铃声响便沟沟坎坎。
但是,即使远离硝烟弥漫的战场,这条运送货物的山道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这场血腥的战争。那弯弯山道上的马铃声,不在古朴得令人陶醉。
每年十二月份至次年的三四月份,是掸邦高原上的山道最忙碌的季节。成群结队的骡马高昂着头,神气活现地迈着不急不慢的大步从城市出发,敲击着鹅卵石铺成的街道,“得得”地向荒郊野地走去。商人们或骑着驮满货物的骡马,或牵着马头,在行人充满敬意的目光中穿行。
许多支叛军队伍,趁此时机,也纷纷集结马帮:或暗中与某支常年在山道上奔忙的商队合作,借其帮主赫赫名声为军队运送一些战略物资;或干脆派人组成马帮,对外公开身份是经商,暗地里完全为本部效劳。后者除了运送军需物资外,还兼有收集情报,充任侦察队的重担。
我在八莫的集市上意外地遇见了岩波。他是我插队所在地的滇南一个小镇上的朋友。
对他怎么沦落到异乡,我一无所知。岩波也看出了我的惊讶,不由分说就拉我上了小酒店。
两杯酒下肚,岩波操汉话说起了他逃亡的经历,说话中不时夹有我所陌生的名字,其中“金老板”这个名字引起了我的兴趣。待我听完了他的经历后,央求他说说“金老板”的故事。岩波先是犹豫,后经不住我百般纠缠,终于向我讲述了金老板的传奇。果不出我所料,岩波的第一句话便是:“金老板是马帮的首领。”接着,他绘声绘色地说起了故事……
70年代中期,正是二月份,掸邦高原的旱季。这一日的黄昏,在通往曼德勒的山道上,一队马帮缓缓走来。夕阳西沉,落日的余晕像少女含情的目光,带着几许白日残留的余热,投注在这支约有几百米长的浩荡队伍里。清脆的马铃声,极有节奏地播撒在空旷的深谷里。
为首的是一个体格敦实的汉子,约摸30开外,长着一双善于察言观色的地道的商人眼睛,因为长期过着毫无节制的生活,漂亮的眼睛已因眼皮略微浮肿而失去光彩。此刻,他懒洋洋地坐在马上,身子随着山道的起伏而上下颠簸着。再过两天,就可以到曼德勒了。一想到这,他不由得精神大振,似乎刚刚又吸完一筒烟。在曼德勒买下的女人的形象立刻浮现在他的眼前:那黑得恰倒好处的皮肤,那夺人心魄的双眸,那饱满浑圆的臀部。想到这,他不由得哼起了淫荡的小调。
正在此时,远处山坡上突然出现了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犹如滚过山坡的一道乌云,伴随着声声马蹄从天而降,直奔这队马帮而来。
汉子一下子从甜蜜的幻想中惊醒,正待招呼手下四面撤退时,又听见身后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原来是队尾又来了一队人马。汉子心下暗呼一声“不妙”,当即独自策马向前,准备问明对方来意,再作打算。
“你就是金老板?”为首的一个冷冷地睥睨了他一眼。被称作“金老板”的马帮首领点了点头,看出了对方来意不善,正揣度着该如何回答。忽见对方首领快如闪电地飞马趋近,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抽出闪亮的匕首,向他的四根手指挥去。一道寒电闪过,只听金老板杀猪般地嚎叫了一声,疼得昏了过去。林间草地上,瞬间多了四根齐刷刷斩下的人指,以及一滩鲜血。
不用多说,这批货物自然被一抢而空。不到半小时,那支武装队伍带着掠来的货物,消失在太阳落山的地方。夜幕降临的时候,受伤的金老板带着手下人垂头丧气地向着曼德勒缓步而去。
金老板正是克钦独立军里的一个小头目,这支马帮就是克钦独立军暗中组织的一支商队。此番运送的,正是克钦独立军雨季所需的药品。不料却走漏了风声,让不明身份的武装队伍半路杀出,风卷残云般地掳掠而去。因为公开身份是商队,马帮不便携带更多的枪支,所以遭劫是常有发生的。
但是,对于走马帮已有几个年头、在此山道上名震掸邦高原的金老板来说,这是个极大的打击。
金老板自然是绰号,他真正的名字在克钦独立军的名单上是“青钮”。他原本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由于在生意上得罪了财粗势大的人,他的妻儿老小在一夜之间被杀,他多年苦心经营的家当瞬间化为灰烬。出于报仇的心理,他与克钦独立军的一个首领联络上,与独立军做了一笔交易,青钮参加独立军,利用他的广泛交游,为独立军所属的马帮效力;独立军出面为他踏平仇人的寓所。
这笔交易的顺利成交,使青钮卸掉了人生的一大包袱。从此,他一心一意地经营马帮,即为克钦独立军,亦为他自己打算。他出任马帮的队长,按照独立军的军规,这一职务相当于师一级干部。他的权势欲望得到了满足,现在他的奋斗目标就是赚大钱,为下半生捞足资本,期望将来一旦从独立军中功成身退,能够过上富裕舒适的生活。
独立军资助他五十匹骡马,十名精干的人员。青钮不负众望,把这笔财富用得淋漓尽致。他利用以前做生意的老关系,总能购买到低于市价的货物。因此,这笔财富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每年,他从印度或中缅边境往总部运送货物,即使有些损失,也有大部分抵达独立军营寨。靠此,青钮得到克钦独立军的器重。同时,有克钦独立军的武装势力,青钮也因此有恃无恐,挣的钱比当初纯做生意时的家当多了好几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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