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这段往事,莫那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我递给他一些纸巾,他却摇头说:“不用了,已经很久不敢去想这些事了,整天逼迫自己忙碌,为了更多地杀死人。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轻飘飘的,转瞬就逝。……”他说不下去了。
我默默无言地听着。也许是我与他同是学生的缘故,他才把压抑多年的往事又重提。
巴布连长和莫那的故事就像克钦独立军的两副面孔。芭蕉寨之行让我年轻的心变得沉甸甸的。
他对自己扣动了扳机
这又是一个悲惨的故事,是关于一个中国人客死他乡的故事。
听说我是中国人,马帮队伍的一名汉子跟我讲了这么一个传奇,传奇中的主人公岩罕曾经是他的朋友。
岩罕参加独立军出生入死已届十数春秋,十年来的行伍生涯已磨去了他人的本性,也褪去了他血脉中的固有的良知。在这里,似乎只有他一人知道自己并非缅甸人,而是地道的中国人,中国的东北人。他清楚地记得日本人侵吞东北时他随东北军撤入关内的狼狈与屈辱,也记得莫名其妙地打了几年中国人以后整个部队被肢解的经历,更难忘被编遣到西南蒋家的某兵团所受的虐待,这种虐待更使他忘不了一个人,那就是杨长官,他时常照顾他,保护他,施恩于他,在那兵败的最后几年,他让他参加了土匪流氓组成的集训学校,说是为将来“反共”服务,他并不大懂,但还是好好地学了些指挥打仗的把戏,那时他的恩人式的长官是学校的教官。后来他带的队伍打光了,逃到缅甸当了农民,生活穷困极了,后来又不期得到杨长官的资助,钱是用信封装的,里面夹着一封简短的信:
“岩罕兄弟:我们都是东北人!实指望兵败之前与你联手反戈投共,不期事至如此!我见兄弟英勇、精明,将来定有作为,今以小小资助,望能早日成事,在此外邦创一基业,留待子孙!我今仍率残部扛枪游走,但已不为国事而为钱财,兄若不弃,早日前来!
杨××敬致
×年×月×日”
这封信岩罕约略能够看懂,但他当时没有前去,东北人的性格使他不好意思再去麻烦这位杨长官,并且觉得自己什么都干不了,没什么用,况且家里有老婆,而且有两个孩子,自己如何能一走了之?这样过了五六年,岩罕已是30多岁的壮汉。
那五、六年,岩罕不会忘记,永远也没法忘记。那时,缅甸已经大乱,各式土匪到处横行,抢掠财物,杀人放火,强奸妇女,无恶不作,平民百姓身受其苦。岩罕所住的小村虽然偏僻,但也不得安宁,经常遭到抢劫,稍事反抗,便狂打一通,岩罕便因此吃了几回苦。但岩罕还是苦撑着,他无可奈何,一个落魄军人又能干什么?他想慢慢苦熬。算起来该是第六年的一个晚上,突然六七个土匪军闯进岩罕的家,他们什么都不干,把岩罕扭住不能动弹,然后拉过岩罕的老婆把衣服从上到下撕了个干净,这缅甸妇人的白白的裸体便显现出来,这帮土匪便一个接一个将那可怜女人按倒,疯狂地奸淫。这一切都发生在岩罕眼前,他想挣扎,但动弹不得,他便大声狂骂,一个土匪用枪托狠砸了下他的脑袋,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女人已经死了,下身一片血肉模糊,好像被轮奸之后又被刺刀乱戳了一通!他忽然想起了他的两个孩子,他们哪去了?后来他绝望地发现,孩子都死了,是给活活掐死的。他尖声地嚎叫起来,并且向着故乡的方向跪下,在心中起誓:我要杀人!我要杀人!!这时他忽然记起了杨长官,记起他的信中说他有部队,他有枪!“投奔杨长官”。这成了他所有人生渴望和追求,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杨长官给他一支枪,一支枪……于是他翻出五六年前的那封信,看清信皮上的地址,把信揣进怀里。然后埋了一家三口的尸体,上路。
然而,结果他并没有找到国民党残军,却投入了克钦独立军,因为他听说克钦独立军的参谋长也是个中国人,且是东北人,是原国民党营级军官,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杨长官,他的感觉应该是。所以他留下了。克钦独立军的长官对士兵还算不错,士兵待遇好,并且这支军队专门从事毒品经营,常和其他匪军交火而不是从事一些小打小闹的抢掠,独立军不去坑害一般百姓,所以岩罕在里面干得很顺心。因为他以前就打过仗并且受过专门指挥集训,更由于他对其他匪帮的刻骨之恨,他打起仗来及其勇猛,他与别的匪徒不同,他不要钱,只图杀人,他打起仗来义无返顾。打了3年仗后,他得到了一次提升,第五年他们的连长在一次与匪帮火并时被冲锋枪打成了马蜂窝,岩罕被擢升为连长,干到今天,已经五年。五年中,他率部何止打了百仗,又何止杀了他的那几个仇人,他似乎养成了一个癖好:杀人!
这一次,杀人的机会又来了。他一直把情报机看成杀人信号机。红灯一闪,意味着一帮匪徒的血要在他枪下狂喷。因而,长官的命令无论是何种目的他都看成为简单的命令:杀人。这次,上峰电指令是:今夜在某山的山谷左侧伏击一支马队,并与其他部队合围,抢下马队的物资。岩罕摘下耳机,然后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黑亮的冲锋枪,露出一丝阴冷的微笑。
在岩罕的营帐后面和两侧另有一些小小的营帐,有十数个。营帐之中有十多张简易床铺和十多个身穿迷彩服的士兵。在一个营帐中,集中了十几个小孩,他们也都一副独立军打扮,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约摸十一二岁,但这些小孩却至少有两年军龄,新兵是不会入岩罕连的。这个营帐内的十几个小孩组成一个班,班长叫番茨冲,他那年是抓丁抓来的,稀里糊涂就扛起的枪,打起仗来。但他比较聪明,又胆子大,所以打了几次仗非但没受伤,还打死了不少敌兵,被提拔为班长。这个班中年龄最小的孩子叫冒谷,原来是个孤儿,流浪街头,后来被路过的独立军掳了过来,训练了一段时间,被编入正式队伍。这个孩子组成的班每个人都会使用三种先进武器,并且敢于拼杀,反应灵敏,所以竟成了岩罕队伍中的重要力量。因为他们是小孩,目标小,行动迅速,所以,每次作战他们都担负重要任务。他们虽然小,却个个狠毒,老辣,犹如岩罕一样有杀人的嗜好,这整个就是一个杀人部队。
“喀―”一声尖利的枪声突然从岩罕的营帐内传出,这是不部队集合的信号。瞬时,士兵们提起各种武器,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前后排成十列队伍,一个个面无表情,眼里闪着凶光,等待岩罕的指令。岩罕提着那支用来发信号的手枪,在每个人鼻子底下碰了一下。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也是他考验部下和惩处部下不露声色的方式,他可以似扣非扣地拨弄扳机,看部下的反应,或者真的一扣扳机打死需要惩罚的属下。但有时一走火也会打死人,但他并不可惜。岩罕碰着每个人的鼻子,直到最后一个,枪没有响,众匪面无表情的脸变成有表情的暗自庆幸,但依然保持肃静,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喘息声也没有。岩罕走到队伍面前,用眼光横扫了一下他的部下,终于开口发布了命令:“天黑后,全体出发!”
黑夜,一支长长的马队在缅甸东端靠近老挝的山区行进,按照他们的设想,必须在夜里悄无声息地通过缅甸国土进入老挝,要挑最短的路走,越快越好!此时,马队正由一条小路向前面的一座小山接近,翻过这座小山就到达老挝,这座山是天然的缅老边界。马队在渐渐地走近,每匹马相距10米,前后绵延有一公里长,护送马队的武装都是些彪型大汉,提着各式武器,马队的头目骑在一匹战马上,警惕地注意四周的动静,他心里很清楚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这一地段是克钦独立军的活动地带,因而马队很可能遇到他们的抢掠,虽然此行计划甚密,但难保那帮恶徒搞不到情报。为了避免遭到合围,他把马与马之间的距离拉大,一旦某部分遭到袭击,其他部分可以临时应变,使损失减到最小。尽管如此,他心里依然没底。这支马队的士兵可谓精良至极,从正规军变成匪军,打了无数次大小战役,取得过不少战绩,但面对的敌手若是克钦独立军,结果就难以预料了。一旦打起来,人也许可以保住,那马以及马背上的鸦片就全完了,这就等于要了他的命,要了马队的命!马队能不能避免与独立军的恶战,全凭运气了。
黑夜,岩罕的独立军在急行,他们要穿过一片林地,转到一个山谷的左侧埋伏下来,在那里合围那支马队。路不长,但难走,热带林地的藤蔓与毒蛇荆棘令人不寒而栗,虽然他们都换了装束,但仍有一个士兵被毒蛇咬死,两个人被荆棘挂伤了脸皮和眼睛。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行军速度。埋伏下来,马队还没有进山,此时其他埋伏点发出信号,其他的掸邦独立军也埋伏就绪,一场恶战即将发生。
“过了这座山,就安然无事了。”马队头目握紧胸前的短枪,催促马队赶快前行。马队已开始沿山脊上爬,过了山头以后,就到了老挝。马队依然缓慢地行进,马与马之间依然是十米左右,四周依然静寂,毫无声息。
马队在缓慢行进。最前面的马处于半山腰。
马队在缓慢行进,最后面的马还未踏进山口。
…… ……
时间慢慢地流逝,最前面的马过了山顶,进入山谷,又沿山路往上爬,最后面的马爬上山脊,也快要进入山谷。虽说已经进入了老挝,马队头目的心中仍情不自禁地慌乱;这里的地形太不利,如遭伏击,势必全军覆没!他仿佛感到了克钦独立军就埋伏在四周……
最后一匹马已进入了山谷。
最前面的马已接近了山脊顶端。
整个马队都在两山夹住的山谷中!
就在此时,谁也没明白怎么回事,山谷顶上飞起了一枚雪亮的信号弹,接着正面和背面同时响起了冲锋枪的吼叫,长长的火蛇交织成一片,马队前面和后面的马匹、士兵吓倒一片,但马队中的士兵似乎并没有大乱,他们迅速拉住马匹隐蔽在山石、树丛之后,并拿起各式武器反击,一时间枪声大作,火光冲天,死伤的众匪兵血流满地,遭枪击的马匹翻倒在地,狂嘶不止。有些马匹肠子挂出来还奋力狂奔……马队头目此时隐蔽在山石后面,指挥着士兵突围。但组织了三批敢死队都被迎面击回。人数在不断减损。马队头目决定再组织两支敢死队进行掩护,马队从左右两侧突围。
马队头目率一队人向左侧突围,另一队人向右侧突围,士兵们紧拉住马匹,在敢死队压住正面和背面匪徒的火力时迅速向左右侧撤退。马队头目在几个手持美式冲锋枪的贴身侍从的护卫下向左侧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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