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大臣中,最委屈的有两个,一个是正德年间的李东阳,一个就是万历年间的申时行。
李东阳为了救护被刘瑾迫害的大臣,屈身八虎,被人误解,同样,申时行为了能使帝国运转下去,也不知挨了多少羞辱。
申时行,苏州人,自幼成绩优异,嘉靖十一年中进士,而且是头一名。
张居正很喜欢他的文章,对他不错,一直把他提拔到吏部尚书,也就是国家人事部部长,张居正死后,继任的首辅叫张四维,没多久,张四维的父亲病故,他便回家守孝,结果悲痛过度,自己也死了,这么着,申时行这个昔日的第一名便接任了首辅。
申时行这个人,很识大体。
他明白,皇帝,需要的是自由,而作为帝国机器的最重要的零部件,他却不能自由;另一个,作为孔子门生的大臣们,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前提下,需要好名声,而要得到好的名声,就必须得做些匡世济民的事,这些事又必须要皇帝支持,所以他们会想方设法将皇帝纳入自己的轨道。
一个要自由,一个要名声,水火不容。
在水火不容的环境中,还要把事情做好,这个首辅不好当,那应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目标管理。
也就是一切为了把事情办好,无论用什么方式。
因此,每当大臣们群情汹涌要求皇帝答应他们某件事时,作为首辅的申时行,总会将大臣们的意思换个方式去表达,让万历听着舒服些,事情操作起来顺利些。
每当有的大臣当面斥责皇帝,让皇帝下不来台时,申时行又左右斡旋,将局面化解,以便让皇帝保全面子,不至于将那个大臣治罪。
但久而久之,大臣们便说,申时行是个和事老,只知为皇帝说话。
只有申时行明白,不为皇帝说话行么?你们一个个自以为刚直,想骂就骂,自比比干、周公,可你们想做的事情会有进展么?你们的目的能达到么?对国家真的有实际帮助么?除了成就你们所谓的忠正之名以外,对这个社会,又有什么良性后果呢?
所以当万历皇帝说这些大臣“沽名卖直”的时候,申时行是同意的,他知道,这些所谓的忠臣,无非是想浪得虚名罢了。
但他不能这么做,他是首辅,他必须要尽到责任,因此当大臣们疯狂攻击皇帝时,只有他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局面,以便令皇帝不那么恼怒,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可以安排下去。
这就是申时行,一个改良型的实干家。
没想到,如今这个实干家也被骂了。
当万历耳朵里听到申时行也被骂了后,他暴怒了。
逮谁骂谁,党同伐异,这哪里是什么忠臣,简直是疯狗!
治罪治罪,统统治罪!
眼看着锦衣卫又要出动,谁也没想到,申时行站了出来,他说陛下,我替马象乾求情,请放了他。
为什么?
万历瞪大了双眼,很不明白的看着申时行,最后他终于明白了,原因只有一个:大家还得干下去。
皇帝还得干下去,大臣们还得干下去,首辅还得干下去,无论今日矛盾怎样,他日还得继续为明帝国打工,万历身为皇帝,马象乾固然可以不放,但如此一来,申时行怎么办?岂非证明了申时行害马象乾的传言?不可,眼下只有申时行能帮自己,不可陷他于不义。
于是万历又退步了,放马象乾。
万没料到,大臣们不吃这套。
明代大臣,是一群蹬鼻子上脸的人物,为了让皇帝听从摆布,无所不用其极,怪不得最后接手的崇祯帝起五更爬半夜的,也拿这个国家没辙,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万历本以为放了马象乾就完了,未成想给事中李沂又来了劲:既然马象乾被释放,也就是说,马象乾无罪,而马象乾弹劾的是张鲸,既然马无罪,张必有罪,请斩张鲸!
万历要疯了,有完没完?此时他终于明白,祖上正德干吗要重用刘瑾了。
那眼下这个李沂怎么办呢?
凉拌。不理他,晒着他。
明代大臣各个不省油,这李沂见皇上不待见,索性来了一招狠的,他再次上奏,公开质问,第一句还算普通:皇帝你为何不理我?第二句可要了老命:莫非你受了张鲸的贿赂~!
万历狂暴了,拍案大叫:拉下去,廷杖伺候!
李沂还不服:我秉正直言,无罪也,为何打我?
事到如今,万历也学会了大臣们那一套,反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比比咱俩谁反应快好了,大嘴一张:李沂诬陷张鲸与朕,分明是当初张居正一党,欲为居正报仇也!
你会编我也会,你说我受贿,我说你翻案!
李沂大呼:臣此言实为陛下想,实为大明想,若陛下如此说,臣请陛下斩臣之头,以表臣赤胆忠心!
万历说你想得美!斩头?做梦吧你!斩了你,倒成全你的美名了,偏不斩你,给我扒了裤子,重打六十,削职为民,赶回家中!
他倒也聪明。
刚打跑了李沂,南京的奏折又到了,乃是南京兵部尚书吴文华与南部九卿合奏:请斩张鲸!
万历反应剧烈,开始进入暴走阶段,公开招张鲸上殿,说张鲸有功,继续执掌东厂!
群臣皆疯,给事中陈与郊、御史贾希夷、南京吏部尚书陆光祖、给事中徐常吉、御史王以通、大理评事雒于仁疯病尤甚,几人联合写了几首诗,以雒于仁的名义发出,大概意思是说人皆爱酒色财气也,虽皇帝亦然,圣上年轻,喜玩乐,酒色财气想必一样也不耽误,那么谁给陛下这些东西呢?必是张鲸,张鲸给你酒,给你财,给你色,给你气,否则你怎么那么稀罕他?怎么就宝贝似的,舍不得杀他?
万历彻底抓狂,令将几人下狱,内阁论其罪,该斩的斩,该打的打!
最后幸亏申时行出面,才没出人命,只是将雒于仁革职为民。
事情闹到这一步,万历也没精力跟着折腾了,他找到张鲸,劈面就问:你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和你过不去?
张鲸唯唯诺诺。
万历一挥手:去吧,朕不罪你。
张鲸去了,但他没想到,这便是他失宠的开始,万历心力交瘁之下,对他的兴趣已然衰减。
作者:电脑前的红椅子 日期:2009-02-23 10:03
书接上回:
与大臣闹臭的万历真的不上朝了,非但不上朝,连官员任命都免了,这个皇帝用自己的方式对官员阶层开始了报复,这种报复是很可怕的,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做法。
官员老了,万历不让退,病了,万历不给假,反正你就得干下去,干不赢也得干,人员补充绝对不给,累死你拉倒,等你那机构都累完蛋了,我也不招人,反正总得有人干,累死一个算一个。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明朝成了一个烂摊子。
史学界给这段时期取了个名字——断头政治。
全国各地,官署出现了真空现象,无人做官,无人管理,政务多废,官员十缺六七,大臣们不知道皇帝啥模样,地方官不晓得上司几时来上班,许多地方,没有知府,没有知县,衙役不知给谁出工,监狱里更是有趣,犯人们由于无人审讯,不知何时出狱,莫名其妙都成了无期徒刑,有的一关就是二十年,犯人们都企求苍天赶紧派个官审讯自己,哪怕打板子都好,但仍旧遥遥无期,最后有的抓狂,拿石头给自己开瓢,以为见血了就能把事儿闹大,结果还是无人问津,没办法,帝国老大不认命审判员,谁也没招。
就这么耗着,一直耗到打仗——三大征开始了。
万历年间打了三次仗,次次都是大仗,第一仗,宁夏之战。宁夏副总兵哱拜反了,杀巡抚、联蒙古,闹得甚凶,明朝接连调动麻贵、李如松等几个猛人,才把这场叛乱扑灭,耗资两百余万两。
第二仗,播州之战。播州宣慰司使杨应龙反了,率苗军攻入四川、贵州、湖北,连闹十一年,由于万历不理地方政务,一直无法解决,最后不解决不行了,才调动刘綎、麻贵、陈璘、秦良玉等名将,分兵八路,歼灭之。此战耗资三百余万两。
第三仗,也是最提气的一仗,朝鲜之战,打日本。日本丰臣秀吉一统天下,高兴了,打算以朝鲜为跳板,到中国溜达溜达,便派加藤正清、小西行长等攻打朝鲜,朝鲜军队太粪叉,见仗即跑,结果八道几乎全沦陷,国王跑到中国喊娘。本着唇亡齿寒的原则,万历出兵,先派李如松,大破小西行长,收复平壤,再派刘綎、陈璘、麻贵,接连进击,又派吴淞水军入朝参战,援助朝将李舜臣,一鼓作气大败日军,赶走了小西行长等,气死了他们的老大丰臣秀吉。此战耗资七百余万两。
政治体制乱七八糟,国家收入不多,基层管理几乎消失,还花了一千二百多万两的银子打了三仗,于是乎,政府没钱了。
没钱怎么办?恢复体制?恢复管理?恢复生产建设?
NO,在万历眼里,这些都太耗功夫,只有一个办法是快捷的,那就是——收税!
矿税开始了。
可官儿都没了,税谁来收?
不要紧,还有太监。
作者:电脑前的红椅子 日期:2009-02-24 07:25
这几天太忙,只好有时间就写一段,望谅!
接上回:
矿税是个甚?
也就是开矿收税,这很正常,万历想的也很正常,但这件事办起来就不那么正常了。
太监们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发财机会。
于是乎,他们走出宫苑,来到社会上,带着一帮专业工程师,到处寻找地下矿藏,一旦发现,矿藏所在地的人们就倒了大霉。
首先,太监们说:这个矿归国家所有,我要挖了,所以,请你们搬走。
那么矿藏所在地的人们就成了动迁户,房子拆掉,许多人就此没了住所,颠沛流离,因为新房子太监们是绝对不盖的。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仅仅是个开始。
然后就开挖,如果能挖到矿,事情便到此为止,如果挖不到,噩梦就来了。
太监们会说:为什么没矿?
没人回答他们,鬼才知道为什么没矿,工程师不是你们带来的么?
接着太监们会询问动迁户:为什么没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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