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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劳改与女人们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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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故事更有意思:两人结婚以后,老公带她到北京城里去转转,住高级宾馆,上高级餐厅,见了漂亮衣服就要买,一块梅花表就花了五百多元,才三天工夫就花了一千多元,当然不是她那五千元存折中的钱,大手大脚的样子,连那手面阔绰的华侨都被她花得心疼起来。

后来,据说还是离婚了。因为不久之后,那华侨的存款就已经被她花了一多半儿,再不离婚,很快就将花光,而花光了以后,等着他的,必然也是离婚。与其成了穷光蛋以后被动离婚,不如趁早主动离婚,大不了再给她几千,至少还能够保住几千。

而那女的呢,只要再碰见这样一个两个华侨或大款,再结那么一回两回婚,她自己也就变成大款了。

像这样的故事,在清河农场虽然不算很多,搜集搜集,恐怕也不少。

一九七五年,我在清河农场四分场也就是于家岭西村园林队就业,常常听见一些单身汉们在谈论就业女队中的最新新闻,诸如现在还有若干个女就业的没老公,都有谁谁谁在追她们,进展如何,谁最有希望,等等,

那时候,就业女队有个女炊事员,三十来岁年纪,长得白白胖胖的,外号人称“包子”。据善于打听人家秘密的“业余探子”们说,她本来是化工学院的大学生,因为上学期间有了比较严重的生活问题,不但被开除了学籍,还被判了徒刑。这个人,在就业女队是最最吃香的人,追她的人也最多。但是她也有一个绝不改变的原则:那就是绝不嫁就业的。因此,尽管追她的人很多,却谁也没有成功。

此外,还有一个小疯子,据说是从少管所出来的,年纪并不大,还有些疯疯癫癫,但是追她的人也不少,可她挺挑剔的,这个不行,那个不好,挑了好几年,还没拿定主意。

就在这时候,从劳改队送来一个姓季的,二十六七年纪,相貌一般,但是来头挺大,据“业余探子”们打听,第一,她父亲是老红军,还是个将军,第二,她当过“西纠”的组织部长,“文革”初期整死过人的,第三还是个女诗人,善于写诗云云。

“西纠”是“首都红卫兵西城区纠察队”的简称,是高干子女的组织,是凌驾于一切红卫兵组织之上的组织。“东纠”和“西纠”,当初都是权力很大也很出名的革命组织,后来又被认定是反革命组织,被取缔了。说她整死过人,也被打听出来,原来是一次押解黑帮上火车,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把一个黑帮分子从火车上推下去,跌死了或者轧死了。不过她被判刑劳改,倒不是因为这条人命,而是她高中毕业以后,在某单位担任出纳员期间,挪用公款二百元与朋友到广州去逛了一趟,回来之后,款项虽然补上了,单位严厉批评了她之后,也不打算处理她,但是老红军的爸爸不答应,为了教育她,愣是把她送进了监狱。好在刑期不长,只判了两年。老红军本想以此教育子女,让她记取教训,没想到当时的劳改政策,凡是三大城市户口的人,只要一进劳改队,就甭想再出来,一辈子都得在劳改单位当“就业人员”。老红军只是个医院的院长,虽然是少将的军衔,但也只是有力把女儿送进劳改队,却无力把女儿从劳改队中接出去。

就业女队来了这样一个人,男就业中动她脑筋、打她主意的人当然也不少。但是搞对象究竟不同于“抢新娘”,尽管是在劳改队,也还讲究个门当户对,年貌相当。像她这样的人,即便她愿意在劳改队成家,至少老头子不嫁,小流氓不嫁,大文盲也不嫁。

于家岭西村食堂有个炊事员叫高回,是翻译家高植的儿子。高植的女儿嫁了严家其,所以他也是严家其的小舅子。抗战期间,高植在重庆与郭沫若合作,翻译了《战争与和平》,从此在翻译界有了名声。据高回说:《战争与和平》其实是他父亲一个人翻译的,不过在翻译中请教了郭沫若一些问题,出版的时候,也为了借郭沫若的名气,所以署了两个人的名字云云。

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高植夫妇从重庆坐飞机回到上海,不久就生了个儿子,所以给这个儿子取名叫高回──飞得高高地回到上海。一九七五年,高回正好三十岁。

高回长得一表人才,脸色红润,眼睛大大的,眉毛却不粗。高级知识分子的家庭出身,多少也培养了他一些文化气息,耳濡目染,也知道不少文化界的轶闻趣事。在真有学问的人面前,他难免处处露怯,但是“骗内行虽不足,骗外行则有余”,在他的同龄人中,他是颇受人器重的。

一九六六年,二十一岁的高回也参加过红卫兵,而且以红卫兵的身份跑遍了全中国,也以红卫兵的身份犯下了错误或过失,最后被送进了劳动教养所。也有人说他的红卫兵身份根本就是假的。不管真的假的,反正那一段生活养成了或者造就了他天不怕地不怕敢于闯荡世界或者说是敢于以身试法的性格和脾气,倒是真的。

尽管三十岁的高回早就已经不是处男,但是至少在档案记录和户口本子上写的是“未婚”。他也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再也离不开劳改队,也很希望自己下班以后有一个温馨的家,只是这样温馨的家,在劳改队里,是很难建立的罢了。

自从他听说就业女队来了这样一个老红军的女儿以后,不由得来了兴趣,经过四处打听,他觉得自己的身份与对方是基本上持平的:论家庭,你是红军女儿,我是翻译家的儿子;论出身,你是红卫兵,我也是红卫兵,不管真的假的,反正现在都一样了;论年龄,你二十六,我三十,正是“最佳配置”;论文化,你高中毕业,我也不比你差,你会写诗,我还会写梅花篆字呢,不信,我床头上就贴着一张,尽管那是照着字帖临的;论现在的收入,你才挣二十七元,我好歹能挣三十六块五,何况我每月只交九块钱伙食费。

还真佩服他的善于钻营。他听说这个小季跟食堂的“包子”关系比较好,就想通过“包子”得到小季。也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关系,终于认识了“包子”,而且跟“包子”的关系搞得特别好。他比“包子”的年纪小,因此排除了要追求“包子”的可能性,而是以小弟弟的身份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得挺亲热。据他自己说,不久之后两人就好得可以“在一起过夜”的程度。但是他又特别声明:虽然同睡一房,却是各睡各床,他们之间是干干净净的,绝没有那种不清不白的关系云云。

于是,到了适当火候,他终于向“包子”提出了想认识一下小季的要求。对“包子”来说,既然自己不与高回搞对象,既然她与小季关系比较好,而且他认为小季和小高都是就业人员中条件比较好、身份比较高的人,事实上能与小季“年貌相当”且又“门当户对”的,除了高回之外,恐怕也没有别的人了。于是由“包子”出面介绍,两人正式接触,就凭高回那风流潇洒的外表,一张能把死人说活了的嘴,小季要是错过了这个人选,在劳改队里,哪儿还有比他更加年貌相当的主儿?

于是,经过互相了解以后,他们的婚事很快就定下来了;于是,他们就在于家岭西村成家了;于是,就引出下面的这个故事来了。──这段引子虽然长了一些,却不得不这样交代,何况小高和小季他们两人本身,也是“双就业夫妻”,他们的故事,也与本文贴题。

小高小季成婚不久,就业女队又来了一个从劳改队释放出来的人,名叫金末玉,平时她自己也写作“金默玉”。

她是爱新觉罗家族中最小的一位“郡主”。满语“爱新觉罗”就是金子的意思;“末玉”嘛,当然就是最后的、最小的一颗掌上明珠啰。

说起这个“末代郡主”的身世来,如果历史倒退一个甲子,她的家世,的确是显赫一时的,因为她的父亲就是清末八大亲王之一的肃亲王;但是她“生不逢时”,没赶上那个“好时候”,她是在清王朝覆没以后出世的,没得到身世的什么好处,却因为有这样的身世而受到牵连,默默无闻地生活了半个多世纪。难怪后来她要把自己的名字写作“默玉”了。

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成功,溥仪皇帝宣布退位的条件之一,是保留“紫禁城”这个“国中之国”,由民国政府每年向“皇朝”提供巨额的经费,让紫禁城内的溥仪一家上下千余口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但是紫禁城外诸皇族们的生活保证,则不在这一协议条款之内。幸亏“国民革命”所倡导的是推翻清皇朝政权,并不消灭皇族们的生命,也不没收皇族们的财产,多数王爷依旧住在他们的王府中,依靠积蓄和皇庄上的收入维持生活。

肃亲王如果“认命”,很可能他也能够作为“遗老”勉强生活下来的。但是肃亲王是个“有抱负”的人,他不甘心满清皇朝就此覆灭,因此他不“认命”,在溥仪退位之后,一门心思,只想复辟。

一个被推翻了的政权,要想复辟,谈何容易。至少要有势力、要有经费、要有军队、要有拥护者和支持者,等等,等等。失去了靠山和权力的肃亲王有如一只没脚的螃蟹,简直寸步难行。他得不到国内势力的支持,不得不借助于国外势力,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他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倒向日本。

一九一二年,正是辛亥革命后的第二年,肃亲王在日本势力的帮助之下,举家逃到天津,搭上了日本人事先安排好的军舰,直奔当时是日本租借地的旅顺港定居,然后在日本人的支持下积极开展复辟活动。

肃亲王有一个正妃、四个侧妃,一共生有三十八个子女,其中二十一个儿子、十七个女儿。最小的第四个侧妃,生了三个女儿:最大的叫显玗,汉化姓名叫金璧辉,中间一个叫显瑠,最小的一个就是一九一八年在旅顺出生的金末玉,正式的满族姓名叫爱新觉罗·显琦。

肃亲王投靠日本,到了旅顺之后没多久,就把显玗送给了日本浪人川岛速浪作养女,还起了一个日本名字,叫做川岛芳子。──她可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物,不论在中日关系史上还是在抗日战争史上,她都是一个“榜上有名”的尤物。

肃亲王的复辟美梦一做就是十年,虽然他已经全力以赴,但是并没有取得什么成绩。到了一九二二年,只好无可奈何地离开了人世。不到一个月,金末玉的生母也去世了。“王府”中的事务,暂时由毕业于日本东京女子高等师范、排行第三的女儿显珊掌管。两年之后,显珊把六岁的小妹妹送进旅顺第二寻常小学,小学毕业之后,又升入了旅顺高等女校。

金璧辉比金末玉大十二岁。金末玉还没出生,金璧辉就被送到日本去了。所以她们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却一直没有见过面。直到一九二七年,改名为川岛芳子的金璧辉在日本经过特务训练以后,奉命回到旅顺来与蒙古巴布查布将军的儿子干珠尔查布结婚,九岁的金末玉才第一次见到这个二十一岁的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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